第24章

状元府上。

昨夜琼林宴上发生的事并未传出去一点风声,今日府上依旧是宾客不绝。

江怀楚实在是疲于应酬,好容易临晚抽身了,刚呷了口雪雾茶,太妃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一见着人,瞬间磨蹭:“老爷,那个……送来的官、官服我给您洗、洗好了,你要不要……那个,先试试?明……明天要报报到了,别不合身。”

江怀楚慢条斯理地端着茶:“不就试个官服么,怎么话都说——”

茶盏里的茶抖了两抖。

太妃拎着一件墨色底,靛蓝、碧青色袖口袍边腰带的官服,眨巴眼瞧着一身水墨诗意的江怀楚。

小王爷沉默了好久没说话,攥着茶托,另一只手扶着桌沿,悄悄后退了一步。

太妃知道他极度爱美,怕他临阵脱逃,立马上去逮住他:“呆着。”

江怀楚的手被她揪住,身子微微后仰,强颜欢笑:“……官服这种东西,合不合身其实不打紧的。”

太妃目露不赞同:“给我试试,万一长度不合适绊着了怎么办?现在试有问题我还好给你改改。”

江怀楚细细的唇角抿了抿。

“快点!”太妃熊道。

江怀楚缴械投降,放下茶托,慢吞吞解了外袍,像个木桩子一样立着,由太妃随意摆弄。

“我说你,人不能太要求完美要求细节处处到位!丑是丑了点儿,料子还是蛮厚实的。”

江怀楚慢悠悠道:“事情没法尽如人愿,衣服还是可以的——”

“就你歪理多!”太妃瞪他一眼,“皇帝说了算,别说像孔雀了,像个山鸡你也得穿!”

江怀楚低头:“知道了知道了。”

“你就敷衍我,”太妃给他扯着腰带,比划了下,蹙起了眉头,“怎么又瘦了!你是不是嫌难喝,又把我辛辛苦苦给你熬的补汤偷偷从窗户倒掉了?”

“……没有,全喝了的。”

“真的?”太妃狐疑地盯着他。

江怀楚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

“我下回盯着你喝。”太妃逼视他。

江怀楚嘴角微僵,乖巧点点头。

门边如矢进来:“老爷,长公——”

他的目光落到江怀楚的衣服上,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江怀楚转头看他,微恹道:“……真的有这么难看吗?”

如矢:“……还好。”

江怀楚说:“那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如矢从不撒谎,脱口而出道:“鸽子变成乌骨鸡的感觉。”

江怀楚:“……”

太妃疯狂给如矢使眼色。

小王爷有点喜欢钻牛角尖,大事上好得很,没这毛病,细枝末节上尤其容易过不去,这再提,衣服的事他能难受一整天。

太妃转移话题:“啊那个啊——如矢你进来干吗啊?”

江怀楚也看向他。

屋子里并无旁人,事实上整个状元府不少人明面儿上是奴仆,其实是弥罗的人,如矢放心道:“长翎卫刚带着不少赏赐去长公主府了。”

他瞥了眼江怀楚,继续说:“……长公主问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翎卫说,是您怕偷藏迷药扎了他。”

江怀楚微微瞪大了眼睛。

脑海里,一根银针从身后擦过他脸颊、扎进祁王颈侧的画面再度浮现。

他脸色悄然黑了下去,一声不吭。

太妃又笑又气:“他扎的他怎么好意思说是你!他几岁啊!一个皇帝,这点担当都没有,跟你皇兄比差远了!”

“要不是长公主府有咱们的人,咱们都不知道!”太妃越想越气,“长公主和祁王跟咱现在梁子现在结深了,他倒好,屁事儿没有,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如矢稳重道:“长公主和祁王估计会找老爷麻烦,老爷有何打算?”

江怀楚淡道:“就当不知道。萧昀要的就是这个。”

太妃一惊:“他想害你?”江怀楚摇头,微微一笑:“他想悄无声息利用我达到目的,然后还要欺负我不懂,卖我个好,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太妃虽然听不太懂权谋诡计,却依旧气得七窍生烟:“他怎么好意思的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她心下不忿,又叽叽歪歪了一遍。

江怀楚眉眼一弯:“那我当然要成全他了。正好昨夜的事,我还没找他谢恩呢。”

……

皇宫里,谢遮和萧昀坐在一道用晚膳。

萧昀夹了块八宝酥鸭:“明儿是不是小白兔就去翰林院报道了?”

谢遮筷子一顿:“……小白兔?”

“不像么?”萧昀笑说。

“……穿了官服可能不太像。”

“去你妈的。”萧昀笑骂。

敢几次三番说官服不好看的,也就谢遮了,不过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他看着就挺顺眼挺好看的。

谢遮见他心情挺好,踟蹰几秒,问:“他……陛下准备如何?”

“什么如何?”萧昀似笑非笑。

谢遮咳了声:“陛下不打算……”

谢遮没往下说。

“先看看他什么态度吧,”萧昀语气模棱两可,过后玩味地看着谢遮,“怎么,指挥使要撺掇朕狎玩臣子?”

谢遮义正言辞道:“陛下想要什么人都行。”

“是么,”萧昀嚼着饭,“朕瞧你也挺满意的,模样好,还熟,知根知底。”

谢遮吓得筷子一抖:“……微臣先前胡言乱语。”

萧昀笑得欢,随意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态度?”

谢遮道:“主要是不知道他记着多少,厢房里是断然不记得的。”

谢遮瞥了眼萧昀,显然是又想到了昨晚。

萧昀眼带威胁,笑而不语。

谢遮咳了声,心照不宣地往下说:“前头就不清楚了,总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我瞧他被长翎卫找着的时候,多半还没完全迷糊,可能醒了还能记起来些。”

“他若是觉得陛下对他有意,照他的性子,也说不准会……顺水推舟。”

萧昀筷子一顿。

谢遮觉着好玩,昨夜也琢磨过这问题。

谢才卿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人,十五岁那年纪,旁人都还是个愣头青呢,他倒好,已经通透玲珑到能写个奏折哄一国之君开心了。

还是个拒不入朝的奏折。

奏折可没那么好写,学问深着呢,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面见那么多臣子,绝大多数臣子只能通过奏折和皇帝交流。

大到奏折内容、字迹、排版,小到用词,都能影响皇帝对上奏折之人的观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人是升还是贬。

奏折的每个词臣子都得反复推敲。

他自己观摩学仿了少说千份奏折,才勉强入得了陛下的眼。

马屁也不是说拍就能拍的,又要揣摩对方心思,又不能叫对方觉得居心叵测,尺度极难把握。

谢才卿十五岁时,就把这两门很多朝臣一辈子都弄不好的学问修到炉火纯青了,所以他当时才格外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