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江怀楚听到那句“生个儿子不带把”,帷帽下的脸沉了下去。

他立在那两秒,心道不知者无罪,冷静下来,过去开锁。

萧昀按捺下心头迫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牢里昏暗,本就瞧不太真切,眼前人更是素白帷帽从头遮到脚踝,帷帽轻薄,却丝毫不透,垂下的裙边垂感极好,并不紧贴身子,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能知道的只是个头和身子轮廓与和谢才卿相仿。

虽然看不清,但肯定是谢才卿,不然用不着遮掩成这样,简直掩耳盗铃。

他之前肯定也是这身装束来找张奎劝他吃东西,放他出牢。

这样是怕张奎和他认出他来。

除了谢才卿,他想不出来南鄀夜明关还有谁有放张奎的立场,同时也有放张奎的能力和地位,毕竟他可是南鄀皇帝心仪的人。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试一试。

江怀楚微微蹙眉。

董禄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

粗略一瞥,董将军似是消减了不少,身材从原先肌肉虬结的剽悍,变得竟有些精瘦挺拔。

“董禄”依然在骂端王,越骂越难听,江怀楚沉着脸,推了牢门进去,“董禄”戴着镣铐蹲在角落里,见到他,骂声一停,瞟了眼他手里的食盒,恶声恶气道:“老子说了老子死也不吃!拿出去!”

江怀楚道:“吃完我让你和张奎团聚。”

他一开口,萧昀一怔,这分明不是谢才卿的声音。

可自己也不是萧昀的声音,常在江湖走,学个伪声再寻常不过,更何况是奸细身份的谢才卿?

萧昀暗嗤一声,还装。

眼前人走近了,萧昀心跳得莫名有些快,难以克制的乱糟糟情绪在乱窜,让他本能地想直接扑上去按住他。

萧昀忍了又忍,才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

牢里漆黑,只有顶上一扇小窗投进一点月光,眼前人这身装束,一尘不染,仙气飘飘,自己隔着素白帷裙,隐隐能瞧见他一个秀气至极的下巴和脖颈上一点莹白的肌肤。

江怀楚蹙眉,不知为何他心跳的很快,没由来得紧张。

牢里阴暗,地面墙壁坑坑洼洼的地方,黑黢黢的厉害,“董禄”蹲在光线更暗的角落里,漆黑如墨的眼睛像埋伏在深夜里的狼眼睛。

“董禄”道:“见张奎?你们把张奎怎么样了?!”

江怀楚声线平淡温和:“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萧昀心说老子才没空吃完,故作着急道:“你先告诉我,我再吃,你告诉我我肯定吃!”

他怕江怀楚不信似的:“老子对天发誓!”

江怀楚念及董禄为人一言九鼎,便也不为难他:“他被王爷安顿地住下了,你吃完,我便带你去见他。”

“王爷?”萧昀狐疑道,“你是端王的人?”

江怀楚:“是。”

听见他毫不迟疑地承认,萧昀顿时心头火起,无声中捏紧了拳头,忍下质问他的欲望,冷笑道:“你是端王的人,那我凭什么要信你的话?你们王爷会那么好心安顿一个敌军将领?别假惺惺了,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任何,我死都不会背叛大宁的。”

江怀楚本就不喜欢争辩,怀了孩子后因为要心平气和,更是懒了乏了,淡淡道:“信不信随你,吃还是继续绝食也是你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想见张奎,就在这儿蹲着便是,我没理由、也没必要强迫你。”

他说完作势转身就走,萧昀立马道:“你莫要生气,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你跟我和张奎都非亲非故,我实在信不过,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帮我们?”

江怀楚停下脚步,淡声说:“举手之劳罢了,又并非放虎归山。”

“董禄”神色依旧迟疑:“我们可是大宁人,还是敌军将领,你就不恨吗?你就不怕放我们出去了我们想办法和城外人联络,里应外合,对南鄀不利?”

江怀楚:“你们不会。”

张奎和董禄的确不会,可按道理这人又不该了解这一点,萧昀嘴角笑意暗自浓了,故作疑惑道:“你为什么那么笃定?你可是认识我和张奎?”

江怀楚眉心一蹙,心下隐隐浮上一团迷雾,不动声色道:“因为我相信王爷。”

萧昀的脸霎时阴沉下去。

江怀楚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王爷的监视之下,放你们出去,虽是我提议,却是王爷首肯的,王爷从来算无遗策。”

萧昀拳头越捏越紧。

江怀楚冷淡道:“不吃也罢,莫要后悔。”

他转身离去,似乎是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险,离去的脚步有些快,萧昀二话不说站起,丢了手上早就拿铁丝捅开持着维系原样的镣铐,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从后一把搂住他的腰。

一片黑暗中,江怀楚呼吸骤停,瞪大了眼睛,无数自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上脑海,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心要跳出嗓子眼。

陌生的脸,熟悉且只有他会做的动作,熟悉的气息。

萧昀。

这两个字从混乱无比的脑海里冒出来的刹那,江怀楚腿一软,心口颤得厉害,一时方寸大乱,从未有这一刻如此想逃离。

他想起什么,僵硬低头,看着那个搂在他凸起肚子上的手臂,脸色眨眼煞白。

身后的身体眨眼紧贴上来,修长的手臂用力,锁住他的肩胛骨,箍紧他的腰,丝毫不让他动弹,像蛇困住了猎物,一点点收紧,剥夺氧气和生存空间。

身前人从被他抱上的那刻,就浑身僵的厉害,绷得紧紧的,萧昀因着反应越发笃定,唇角笑意不自觉浓了。

心口跳得前所未有得快,理不清的情绪炸开,迅速膨胀,眨眼就涨满了整个心头,让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也来不及去想去理,只循着本能将他搂得更紧,似乎这样他就再也不会跑。

身前人的乌发透着淡淡的冷香,明明不是过去的味道,骨子里却有叫人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

萧昀从未有一刻如此满足,仿佛整个世界又喧嚣流动起来,刚要凑到他耳边,恶劣地叫出他的名字,享受他的无措慌乱,却后知后觉手臂上的感觉完全不对。

萧昀脸上的笑猛地一顿,试探着在那个不对劲的地方摸了两下。

江怀楚看着身前在他肚子上乱摸的大手,整张脸又煞白又赤红,一时又恨又慌,心跳得又急又乱,恐惧和恼怒交织,逃避的欲望充斥心尖。

这是他十八年来最让他无措的一刻,他甚至找不回任何一点练习多年、能保护自己的伪装,帮助他冷静下来,从容地面对此时的境况。

萧昀知道了。

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简简单单,意思却无穷无尽。

萧昀知道他怀孕了。

他最怕的事情猝不及防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