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投资

在白家的车马回到白府后, 白旭宪几乎是只停留了一个黎明,就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金陵。

言昳对他离开金陵的目的地,有几种推测, 但估计都跟衡王梁栩有绝对关系。

但言昳也没空关心这些, 她都没关心过山光远的宫斗养成路。

毕竟趁着白旭宪不在家的时候,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初夏将至, 金陵也有些热气, 言昳和李月缇共乘一架小轿, 往金陵繁华处去。金陵早引入了蒸汽织机, 如今正是外商航船下单的高峰期, 大小织造厂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 言昳她们的目的地,是金陵唯一一家门口没有妓|女的银行。

毕竟现在连官府的月俸都走银行了, 普罗大众能走在银行的雪白石阶上,往往不是有钱了就是即将有钱了。

谁还不会看见几个大胸脯就冲动消费一把呢。

但她们面前这座灰黄色的小楼, 却与众不同。因为出入这不算洁净的破旧石阶上的只有女人。

这里是苏州女子商储银行的金陵分行。是大明的第三大银行,是第一所为女性储户建立的银行, 也是目前唯一一所只为女性储户服务的银行。

言昳将手中的印章、几张票据和一把钥匙递给了轻竹:“我便不进去了, 你有这三件就够给我代办了。”

轻竹点头。

言昳转脸看着李月缇:“最后再问你一回, 你确定吗?”

因为李月缇没有账户,如果要一起投资,她要把一部分嫁妆,存进言昳生母留给她的那个隐蔽的银行账户里。

李月缇攥着帕子,犹疑片刻,还是点头。

轻竹叫其余几个人搬了箱子,一同往银行去了。言昳和李月缇就坐在轿子里,在苏女银行对面等, 言昳自己打着缂丝团扇,道:“在这儿瞧着那出入的女人们,就觉得有意思。”

李月缇望着对面的苏女银行,石阶上来来往往的人,既有缠着小脚的旧式女人,也有些缠头带束扇髻以表明绣娘身份的利索女子。穿着打扮暴露的花街女人刚走出来,闺秀大小姐端着烟杆便走进去了。绣鞋、布鞋,大脚、小脚,纷纷脚印从那石阶上过。

李月缇托腮叹气:“我以前无忧无虑的,总没想过还需要替自己的存钱。”

言昳:“现在也来得及。”

言昳看着它门口的招牌,她知道前头苏州二字,并不是因为它前身是苏州的本地商号。

而是因为它是因为一群苏州女子而建立的。

百年前,新税法商法实行后,织女、茶女与卷烟女,成了大明多少年对外经济的支柱。那时还有多少男子认为读书做官才是正道,或者认为这些工种收入微薄,说出什么织、茶、烟三大产业,都该是女人生产,男人买卖,甚至很多出口的烟茶上,还有大量招贴画绘有美丽的卷烟女或采茶女,甚至用台词暗示:“每一株茶来自女人的指尖”“最好的卷烟以女人的大腿为桌”。

但很快,随着行业成熟,蒸汽机引入,交易量也日渐惊人。随着划分工级,抢夺技术女工等等,这些女工身价也水涨船高——

小农小户,家家有女做工,都不舍让她嫁人离开。

织女绣娘,一人养活全家,更有一些靠手艺和经营,逐渐富起来。

赚的钱一多,终于有男人来眼馋他们瞧不上的女工行业了。

大范围的入侵开始了,小报、流言中也开始出现了一大堆“女人体力做不了采茶”“女人做卷烟生不出儿子”之类的传言,甚至还说女工抛头露面如何如何不检点。很多女人做工,还是为了补贴家用,一听说被划分成“不干净的女人”,不少人也不愿意去了。

但当时大明出口的这几类产品,重要岗位都是需要耐性、熟练度,男人一旦要去抢占这些行业,便会引起技术工人青黄不接,再加上大部分男工要的薪资会更高一些,用男工显然不如女工划算。

大明资本家们哪怕给儿子念儒学,自己也不愿意损失了利益,对女工换男工一直不怎么积极。所以男工至今也达不到这几大产业总工人数的三成。

还是有大批女工被取代了岗位,只是她们很多人都没能回到家庭。

因为大明内销外贸经济连年增长,各种新行业新工种出现,从蜡烛、玻璃工厂,到需求量越来越大的家庭食品工坊、运输行业等等,需求的岗位太多了。当时只要肯耐心下苦工,就不会找不到工作,更何况这些有技术和做工经验的女工更容易上手。所以她们绝大多数被挤走了之后,都转去了其他行业。

当然,女工整体数量还没多到现代那样,大部分的冶炼、航船的体力活还是男人当道的行业。

但吃人的资本,是不管男人女人都吃的。男人们哀嚎着被无作息的工作压完了脊柱,女人们欣喜的发现自己能被当做人剥削了——毕竟曾经没日没夜的为家里工作还没有几个子儿可以拿。

很快就涉及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一个已婚女工赚的工钱,是否应该属于她的丈夫。

毕竟当时,贫困的女人的肚皮都可以被丈夫卖给别的男人,她做工的钱应该属于谁,在当时很多男人看来是不用问的问题。

但女人们也不是骡子呢。

从几十年前开始,关于女工工钱的问题,就开始了血淋淋的斗争史。

那时,每个月都有新闻:女工不愿意把钱交给赌博酗酒的丈夫,而想要让孩子去读私塾,却被丈夫活活打死,夺走了钱,而后带着尸体去工厂闹死。

几乎只不过垃圾丈夫换换丑脸,惨案几乎套用同一个模板。

还有更多:女工被家人逼迫连续上工累死的事;女工中童工极其严重的问题;男人在发薪日齐聚替妻子冒领工资的事;工厂压低月钱、环境恶劣的问题……

太多了。骡子也不能这么被抽打还得不到一块儿玉米馍馍。

这再也不是大家被割裂在一个个小家的时代,女人们是可以穿着破旧的围裙,聚集在闷热的昏暗的拥挤的工厂里,千万个脑袋凑在一起议论。一句话能传遍所有扎着耳洞的耳朵,一个会读报纸的人能把一段惨案读给所有人听。

一切先从苏州北部的一个小型作坊开始:工厂主“为了防止矛盾”,禁止所有的女人自己领取月钱,必须由自己的丈夫在月初替她领取工钱。

而丈夫们没有吃那份苦,受那份类,只觉得钱算是白来的,收钱时核算的也不仔细,工厂可以趁机克扣。而且这些男人为了钱也会不允许妻子偷懒,会赶她们来上工。

最早,在这家作坊里,八十多个女工决定住在作坊里,不给自己的丈夫做饭洗衣,来逼迫丈夫交出钱。

但事情从小的家庭矛盾,很快就激化到她们与作坊之间的矛盾,她们痛斥作坊把钱交给丈夫,并且说自己没收到钱就等于没有发薪,她们绝不愿意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