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游

言昳有些不大好意思:“你不会喝酒就跟我说呀, 我没想到。早知道就不把那杯酒塞给你了。闻味道就知道度数很高。”

山光远摇头:“不打紧。”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头都过分认真的每一个字就点一下。言昳觉得用手指用力戳他一下,他都能从马背上栽下去。

山光远以前不喝酒是因为肠胃不好, 他喝了酒就会胃绞痛, 所以滴酒不沾。

所以,他……也确实不太知道自己的酒量。

但这辈子从十一二岁遇到她开始, 日子就过得好了很多, 言昳也有嘱咐下人给他开药, 除了治嗓子便是养胃。她并不多费心在他养病上, 这几年也几乎也没有过问。但山光远想着, 跟白家来往的医馆三年来一直给抓着药, 她那边的账上也记着,她必然是心里有数的。

他现在肠胃比起前世十几岁的时候, 真是好了太多。不论前世还是这一世,这几年都是他最安稳, 也算得上——最被人放在心上的几年了。

酒也就没当回事儿,一口气喝了。

喝完他才后知后觉——这、这就是微醺的感觉吗?

言昳道:“你把缰绳给我吧, 我觉得你这样没法骑马了。”

她说着就去拽马缰。

他握着马缰的手本来就几乎是在她身侧将她圈住, 此刻更是抓紧马缰, 有力的胳膊像是夹住了她的腰。

山光远下巴在她后脑勺上磕了一下:“你哪里会骑马。”

言昳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挣扎道:“我会!”而且还是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你教我的。你要是骂我骑术差,就等于是在骂你自己。

她伸手也抓住了马缰,但山光远没有松手,哄她道:“好,你会。那你牵着,就这样走。”

他都不松手, 她牵马缰是牵了个寂寞吗?

他这口气……就像是在孩子举东西的时候,搭把手举起来的爹妈,还在低头鼓励孩子“宝宝力气真大”。

她不大高兴起来,绣鞋踢了踢马腹:“你才多大,就在我面前装这幅模样哄我。”

山光远真是醉了,握着缰绳的手比了两个数字,顿了顿:“我再过半年多,就十六了。”

言昳心道:切,我都活了几辈子了,你还不是个小屁孩。

马慢慢往前摇,平日脊背总挺得笔直如钢枪的山光远,身子也有几分放松晃悠。

言昳问:“刚刚你在看手里的什么东西?就是在秋远阁门口的时候。”

山光远没想到她这般敏锐。他略有不安,那纸条还在他身上。

言昳果然去扒他的手掌:“之前你还捏在我手里呢,让我看看!要不然你就是有事瞒着我了!”

他紧紧握着缰绳,手指不肯松开。他手指比她有力粗糙的多,她掰不过,生起气来:“你手里是什么,让我看看!”

山光远无奈道:“你先把手拿开。”

她瞪眼瞧他,眼角微挑的弧度让她瞪人的时候似嗔似笑,把不准是怒是闹,言昳道:“你不让我看看我就咬你了!”

山光远缓缓松开手。

言昳低头,指尖搭在他拇指上,看着他摊平的掌心:“咦?这是什么?”

山光远手中是个两寸不到的黄铜的双头弯钩:“这是给缰绳打结用的钩子。”

他有些微醺,却也绷着这根弦,慢吞吞道:“唔,头怎么这么晕……”

言昳脸色转为愧疚,但她可不会因为心里有点愧疚,嘴上就留情,还是别扭道:“谁让你不说你不能喝酒的,也就一盅,应该不会醉倒吧。哎呀,好啦好啦,回去让厨房给你弄醒酒汤。”

山光远顺势岔开话题:“你往右看。”

行过街道,行至一座石桥上,这里是贵人们的宅府城区,所以桥面上并没有摆摊卖艺的,马也惫懒,陡坡的桥上了一半它也停住了。言昳顺着河水往下城望去,能瞧见万家灯火,熙熙攘攘,若星河织成的绒毯铺在细碎小雪的昏天下,厂房的浓烟,社戏的咿呀,酒铺的嘈杂与花街的笑恨,都只化作或大或小的光点。那一道道闪亮交错若绸带的,是金陵的河道。

言昳想到上辈子她见过战争波及的金陵,更想留住此刻美景,她伸手比了个画框:“好想让人画下来。”她又吐出一口冷气:“可也画不出我心里的想法。”

山光远也学她的样子,伸出两只手,对远景比成了一个方框:“画不出。就记住。”

他的手比她大不少,那画框自然也大一圈,言昳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怼进他手指框起的画面里:“我这是小景,以小见大,精致巧思。”

山光远今日倒是嘴没有那么拙了,道:“我这是大开大合的江山图。”

言昳松开手,几根莹白手指戳在他圈起的画框里:“哼,我把你的画给撕了!”

山光远喜欢她这种任性又爱搞破坏的小脾气,他故意挪开手,将手比向上林书院方向的山丘云雾,道:“你够不着。”

言昳可不爱听这话,伸长胳膊去挠他手腕内侧。

天知道他练武多年,腕力坚足,感觉有刀客哪怕以凌厉刀光刺向他手腕他都躲得开。

可言昳那嫣红指甲往他手腕内筋骨血管微透的位置一刮,他差点手一抖,胳膊从手腕一路麻痒到手肘。

山光远身子一紧,脚下也没控制住,轻轻碰了一下马腹。

在桥上发呆的马匹忽然往前跑了几步,朝桥下俯冲下去。俩人都在那儿傻乎乎比画框呢,谁也没握着缰绳,就差点从马背上仰倒下去,山光远眼疾手快把住马鞍后侧,抱紧她的腰。

言昳吓得小小尖叫一声,又大笑起来,伸出两只手,琵琶袖像秋天的皂荚叶片,随着风摇摆:“哦!感觉要飞了!”

碎雪如星沙,夜风如凉幔,她的大笑拥满了整条空旷的街道。

山光远连忙逮住缰绳,把她按住,道:“危险!”

言昳笑的不行,往后一仰脸,眸底如清潭,垂鬟下的红色缎带飞拂过他的脖颈:“没事啊,你怎么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她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笑的,脸颊泛红,用手背贴了贴脸,往后重重的撞在他胸口,笑道:“太蠢了,咱俩光在那儿傻呵呵的说我要画这儿,我要画那儿,没一个人记得牵马缰哈哈哈哈!”

以山光远的性子,本来有些自责,此刻却也被她的大笑传染,眼里也映出几分笑意。

言昳:“而且我发现了,你手腕怕痒!哈,我终于找到你怕痒的地方了啊!”

山光远:“不是。”他不是手腕怕痒,言昳真要是那样指尖轻轻刮着,别说手腕了,在她指尖下他浑身上下哪儿都怕痒。

言昳:“我不信!”

她又要去摸他手腕。

山光远躲开:“刚刚还不危险吗?别闹。”

言昳得意,脸上露出坏笑,手指虚着抓了抓:“切,明明怕痒你还不承认。我算是知道你弱点了,哼哼,山光远你别得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