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共骑(第2/3页)

山光远应了一声,恢复车马速度:“刚刚有个黄鼠狼跑过去了。你继续说。”

言昳并没有再提宝膺了,反倒说起来言家的事。

山光远现在也不关心天津今天要有多少螃蟹遭殃,只关心她与宝膺都写了多少信,为什么五年来,她跟他连一封信都没有。

其实言昳也不是没想过给山光远写信,就是一抬笔,什么都写不出。

想写客气点,又觉得——都说开了是老熟人装小孩,都那么熟了有什么好客气问候的;想要写熟稔一点,言昳又觉得不太合适,上辈子是强行绑一块,这辈子估计也是看机遇搞搞联手合作,用不着沟通什么患难情谊。

而且就是,她想到山光远,就不知道该怎么提笔写字。她宁愿给他寄钱,也不想问什么“过得好不好”。

太熟了,也太生分了。就是不合适。

快进天津,她哪知道山光远肚子里憋着难受,只托腮看着天津外围修建的铁路正在往京师延伸,脖子上裹着布巾的力工,正在工头怒吼与鞭子声中,满脸麻木的弯腰又抬起。

天津是北方城市中,跟金陵最像的地方,只是这里洋楼和洋人比金陵多,但蚂蚁窝似的窝棚、游荡的流民与苦役,泥泞街道上的乞丐,比金陵更要多好几倍。

王朝末期,北方城市独有的苦旧穷酸与臭讲究,与洋人和资本带来的奢靡爱玩与新享受,跟加了天津味道的杂拌菜似的混搅在一起。

掉漆老红木、白色大理石在泥巴上交替铺出城市的地面。

藏头诗的刺绣褪色布招牌、法文德文的止咳药水彩纸广告在视野中交错。

八仙过海楠木菱格窗的西斜阴影下,有说着洋文的年轻生徒与新晋官员在抽雪茄;安盛银行好比巴特农神庙的希腊高柱下,有裹脚的花袄老太抱着戴虎头帽的孙子去存钱。

这里比金陵更割裂,更碎片,更格格不入。

言昳不讨厌天津卫,只是这座城的年岁不够长,街道泥泞,污水横流,卖枕头的妓|女与满身刺青的苦工在街上游荡。天津卫正在繁荣与贫穷的两个极端中挣扎着,还没能像金陵那样修炼出遮掩本质的虚伪体面。

言昳快到自己之前去过几次的酒楼,就听见人群正熙熙攘攘的往沿海的道路跑去,或是好奇或是欣喜,更多的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少数人手里还拿着花束横幅。

她皱起眉头:“这是迎接谁呢?”

山光远也不太了解:“是什么人最近要来天津了吗?”

山光远将马车停在酒楼中,酒楼里不少食客正在往外走,显然也要去凑热闹。这就给言昳她们空出了泊车马位置。

店内跑堂一眼就认出了言昳这位熟客贵人,连忙将她往楼上引至三层上的亭台隔间。

言昳在三楼延伸出去的楼亭之上,也能跨过修道会的十字架和佛寺白塔,看到港口附近的景象。她看到一艘艘桅杆上飘着红帆的木质宝船停靠在岸边,船舷上挂着各色绸带,众多官员似乎在口岸的石栈上列队作揖迎接,水岸上人头攒动。

她明了,轻笑:“是咱们管制倭地有功的衡王殿下啊。之前说是要下个月才回来,结果今日就赶着回来了啊。”

山光远落座,往港口望去,拧眉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受爱戴了?”

言昳笑起来:“买观众造势也不难,只要第一波人呼喝起来,老百姓都会凑热闹的去看。而且,他这几年另辟蹊径,在倭地搞新进变法,不怎么跟熹庆公主绑在一块,反而名声好了不少。”

山光远心道,确实,这几年没怎么看梁姓姐弟二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过。难道说真的像言昳几年前对梁栩挑拨的那样,这姐弟俩心并不齐?

其实睿文皇帝上位后,皇室整体风评都不怎么好,跟当年宣陇皇帝狼狈西逃的时候有的一拼。

睿文皇帝更是因为国库崩盘事件而遭百姓嘲讽唾弃,一度民间调侃嘲讽他的诗曲四起,朝廷也不像百年前那么有权,抓不完这些编排皇帝的人。

在其中,梁栩因为在倭期间,其实作为整个倭地在战后的“摄政王”,他在倭地四杀高官地主、分地给农民、双向移|民又兴办私学等。并且把这些新政成果带回大明境内,大肆宣传夸赞。

受宣传影响,不少百姓都觉得,如果是梁栩上位,必然也会在大明分地、兴办私学,带来南北大地的新春风。

这五年来,梁栩的名声就水涨船高了不少。

如今倭地被他的手腕荡平,不少倭人的饮食习惯和穿衣装扮,都在他的推政下向大明靠拢,倭地想要翻身独立几乎不可能了,他功成名就,也到了高调回大明的时候了。

这么关键的场合,不买水军岂不浪费,眼下往港口去的人潮中,手持捧花和横幅的,估计不少都是他安排的人吧。

山光远却摇头道:“朝野中也有很多人支持无皇无王,工人们也频繁罢|工,支持他的人多了一些,但也没有百姓拥戴的地步。而且梁栩的仇敌政客也很多,天津卫最近又很多闹事的人。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回来,是生怕自己不够显眼吗?”

言昳嗤笑道:“咱们吃咱们的吧,我就希望他别再跟瘟神似的。这几年,有他的地方总要搞出些乱子。”

梁栩确实够瘟,言昳几句话没想到真的落了真。

言昳这才让山光远剥到第三个蟹子,她吃着银杏蟹膏蒸蛋,靠着窗子吹着初秋清风,便听到街上遥遥的传来争斗叫喊声。

沿着港口的宽阔街道上,满是迎送衡王殿下的人群,梁栩与一些官员的车马,也在四列持枪卫兵的保护下,在街道上缓缓行进着。

期间,梁栩还像要大婚的国民公主似的,好像从车马小窗中,露出半张脸,对着百姓人群挥手致意。

然而这条街道上,很不巧的迎面行来了罢|工的队伍。

梁栩回来的突然,连消息灵通的言昳都没提前知道,估计是梁栩也在提防某些政敌。

他的突然归来,自然让天津卫的城防卫兵手忙脚乱,当地知府也连忙安排护送队伍,给他铺陈场面,就疏忽了对于罢|工的拦截和防范。

梁栩也真是够倒霉的,想要躲避政敌的有意作乱,却碰见了天津卫中愤怒勃发的工人大罢|工。而且这些年,在很多富商资本的有意引导下,工人往往更仇视皇帝贵族与官员,认为是这些贪官污吏与皇权废物才造就了压迫。

这帮大罢|工的示|威者,身着短打布衣,头绑布帛,听闻迎面来的是衡王殿下的车队,便愈发恼火起来。

他们很多都不懂得梁栩在倭地推行的新政,只知道梁栩姓梁,梁栩住大王府,是狗皇帝的兄弟,便愤怒的挥舞着榔头,要冲击梁栩的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