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花开尽更无花(第3/4页)

再看那怀中之人,脸色苍白,面容透明精致,眼睑安静地垂闭着,他探了探她鼻下的呼吸,感受到那细微的温热气息后,才放心地替她整了整衣袖。

右边桃粉色的袖口上绣着一朵血红色的菊花,如此鲜艳极致的红倒是京城最好的染坊也不曾制出过。细看之下,那菊花竟不是针线绣制而成的,而是那袖内手腕上的一朵缓缓渗血的毒菊染印上的,耀眼刺目。他揭过锦被替她盖在身上,被面上也是一朵一朵已然凝固的暗红菊花,衬着浅绿色锦缎妖娆魅惑。

“奴才们真是粗心,云儿定不喜欢这桃粉色衣裳吧,明日给云儿换上石榴红的可好?就像我们成亲那日云儿穿的颜色。这锦被也换成石榴红的,可好?云儿不答应就是默许。”他微微侧过脸,视线避开那一朵朵盛开的艳菊,仿佛怕被晃刺了双目。

“今日御膳房备了一大盘的金丝酥雀,云儿最欢喜的,我端来房里,云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云儿不能老是赖床哦,乖乖起来吃好不好?”怀中之人仍是安安静静地睡着。

门外有人细语请示:“殿下,娘娘的药煎好了。”

“端进来。”

“是。”宫女放下药碗和一盘切成小块剔了子的西瓜后便缓缓离去。

舀起一小勺药汁,他细细吹了吹后放在她惨白的唇边,药汁却顺着嘴角快速流下。他皱了皱眉:“云儿又淘气了,我知道你怕苦,让人准备了那金缕城最甜的贡瓜,只要云儿乖乖喝下这碗药,这盘贡瓜就都归云儿了。”

一只手轻轻将她的颚骨一捏,那紧闭的嘴唇才张开些许,他耐心地将药含入自己口中,再俯身将药汁哺入她口中。确定她吞入后才离开那嘴唇,一口一口,不厌其烦。碗底见空后,他从怀内掏出一柄利刃,在自己布满浅褐色伤痕的手腕处利落地滑过,鲜血喷涌而出,他立刻将手腕递至她的唇边,将鲜血喂入她口中。

包扎好伤口后,他仍在她身边坐下,看那右手腕处的血菊缓缓止了血珠,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继而孩子气地拉着她的手:“云儿,你看,现在你身体里流着一半我的血呢!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就算老天爷也不能!”

窗外夕阳沉下,屋内点起了明黄的烛火,他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手心传来微凉的沁人薄荷香,他闭着眼留恋地反复摩挲,眉宇间有深深的哀伤。“云儿,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伤你。你起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拿剑刺我也罢,我都不还手。那画像之事我已查明,是赵之航那老头派人献给子夏飘雪的,潘府内的画像也是他派人藏进去的,就像你说的,他早想好此一石三鸟之计,却知我断然不会同意,便背着我私下做了。云儿真聪明,这样的连环计都猜到了。”

他伸手温柔地抚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凤眼里一片波光潋滟:“我们的宝宝越来越大了呢,你看,他踢我了,真有力气!肯定是个像云儿一样的小顽皮。云儿,你睁开眼看看他好不好?”

…………

我在迷雾的波涛中起起伏伏,有时那雾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时却又血红阴森,却总有一个挺拔的白衣背影对着我。我一直喊一直追却怎么也追不上,直到声嘶力竭,被黑暗的波涛吞没。

后来,有一个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咒语般细细念叨,惹得我心里一片烦躁,想要睁眼将那蜜蜂赶走,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有时,腹部会有一阵阵隐隐的踹踢之感,仿佛有双不安分的小脚在蹬我。

有时,我好像又不在雾中,耳边总有一些奇奇怪怪仿佛自问自答的话语,有时温柔,有时无奈,有时伤心,有时绝望,有时忏悔,有时高兴……

今天,耳边没有那絮絮之声,有些空荡清静。

“妹妹可是醒着?”片刻安宁后,又有人在我耳边说话,这个声音我听不多,却依稀记得声音的主人叫姬娥。

“还是没醒啊?妹妹这觉睡得可真是长,足有五个月了吧?这样下去可不成,妹妹就不想醒来看看云公子?”云公子是谁?仿佛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然为什么我的心会悬了起来呢?

她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地轻笑起来:“可惜呀,就算妹妹今日醒了过来,也再见不着了。”突然,意识就这样全部被唤醒,醍醐灌顶般清明。姬娥是在说小白!小白怎么了!

“听说近日里那边塞流行瘟疫,不少军营铁汉都倒下了。云公子身娇肉贵,自然扛不住这瘟疫,也染上了,终是殁了。朝廷怕瘟疫蔓延,凡是染病致死之人均是焚烧成灰了。可惜呀,连个整尸都没能留下……”

她说什么?!不可能!这绝对不是真的!我睁开眼坐起身来,使尽全力攥住她的衣领:“你说什么!这不是真的!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编造的!”

姬娥仿佛傻了一般呆愣在那里,双眼紧盯着我,不可置信地大睁着。

我焦躁地放开她,起身就往屋外宫门方向拔足奔跑,不顾四周惊起一片宫娥太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向爹爹问清状况!姬娥说的我不相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快要接近第一道宫门时,几个黑色身影翩然落下,将我包围住:“娘娘体弱金贵,还请娘娘回揽云居修养。”

“滚开!”

“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云儿!”一个华贵紫衣身影不知从何处瞬间移至我眼前,带着欣喜震惊的神色,有云开月明的疏朗,“真的是你吗,云儿?你终于醒了!”好像为了确认我的真实性,他缓缓伸出手欲触摸我的脸。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引起他眼中一阵痛苦的波澜。

“哥哥怎么了?”

他明显一怔,继而仿佛心虚地回避,不敢直视我的目光。那眼神似乎默认了姬娥方才的一番胡言乱语。我不相信!肯定是他们串通起来骗我,好叫我对小白死心!

“我不信!叫他们让开!备船!我要回家!”我举起手狠狠地攥成拳头咬牙切齿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威胁他。

“不要!云儿,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们让开!都给我让开!”

“好,好,只要你不伤害自己,我马上让他们走!”狸猫生怕我的重拳落下,赶忙支开了暗侍,“你要回云府吗?我陪你回去好不好?备船!去云府!”

缟素纷飞。

满目苍白。

震天动地的哭声从漆黑的大门内悲恸地传出。

“容儿?!”

“爹爹,你身上的衣裳真难看,这个颜色我不喜欢。”我转头。

“姑姑,容儿不孝,来看您了。您笑一笑,为何哭成这样?”我搀扶起面色死灰、泪容滂沱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