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第3/5页)

她又伏在计算机上进行了一阵演算,自语道:“即使把这些年来两颗恒星的相互退行考虑进去,结果仍能精确地对上。”

“让你如此不安我很抱歉,不过这毕竟是一件无法进一步证实的事,不必太为此烦恼吧。”他又想安慰她。

“无法进一步证实吗?也不一定:太阳那次闪烁的光线仍在太空中传播,也许会再次导致一颗恒星产生相同的闪烁。”

“比人马座α星再远些的下一颗恒星是……”

“巴纳德星,1.81秒差距,但它太暗,无法进行闪烁观测;再下一颗,佛耳夫359,2.35秒差距,同样太暗,不能观测;再往远,莱兰21185,2.52秒差距,还是太暗……只有到天狼星了。”

“那好像是我们能看到的最亮的恒星了,有多远?”

“2.65秒差距,也就是8.6光年。”

“现在太阳那次闪烁的光线在太空中已行走了10年,已经到了那里,也许天狼星已经闪烁过了。”

“但它闪烁的光线还要再等7年多才能到达这里。”

她突然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摇着头笑了笑:“呵,天啊,我这是怎么了?太可笑了!”

“你是说,作为一名天文学家,有这样的想法很可笑?”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作为脑外科医生,如果您同别人讨论思想是来自大脑还是心脏,有什么感觉?”

他无话可说了,看到她在看表,他便起身告辞,她没有挽留他,但沿下山的公路送了他很远。他克制住了向她要电话号码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十年后又偶然重逢的陌路人而已。

告别后,她返身向天文台走去,山风吹拂着她那白色的工作衣,突然唤起他十年前那次告别的感觉,阳光仿佛变成了月光,那片轻盈的羽毛正离他远去……像一个落水者极力抓住一根稻草,他决意要维持他们之间那蛛丝般的联系,几乎是本能地,他冲她的背影喊道:

“如果,七年后你看到天狼星真的那样闪烁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回答他:“那我们就还在这里见面!”

时光之二

婚姻使他进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但真正彻底改变生活的是孩子,自从孩子出生后,生活的列车突然由慢车变成特快,越过一个又一个沿途车站,永不停息地向前赶路。旅途的枯燥使他麻木了,他闭上双眼不再看沿途那千篇一律的景色,在疲倦中顾自睡去。但同许多在火车上睡觉的旅客一样,心灵深处的一个小小的时钟仍在走动,使他在到达目的地前的一分钟醒来。

这天深夜,妻儿都已睡熟,他难以入睡,一种神秘的冲动使他披衣来到阳台上。他仰望着在城市的光雾中暗淡了许多的星空,在寻找着,找什么呢?好一会儿他才在心里回答自己:找天狼星。这时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七年已经过去,现在,距他和她相约的那个日子只有两天了。

天狼星

昨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路面很滑,最后一段路出租车不能走了,他只好再一次徒步攀登思云山的主峰。

路上,他不止一次地质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事实上,她赴约的可能性为零,理由很简单:天狼星不可能像十七年前的太阳那样闪烁。在这七年里,他涉猎了大量的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知识,七年前那个发现的可笑让他无地自容,她没有当场嘲笑,也让他感激万分。现在想想,她当时那种认真的样子,不过是一种得体的礼貌而已,七年间他曾无数次回味分别时她的那句诺言,越来越从中体会出一种调侃的意味……随着天文观测向太空轨道的转移,思云山天文台在四年前就不存在了,那里的建筑变成了度假别墅,在这个季节已空无一人,他到那儿去干什么?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这7年的岁月显示出了它的力量,他再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轻松地登山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返回的念头,继续向前走。

在这人生过半之际,就让自己最后追一次梦吧。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时,真以为是幻觉。天文台旧址前的那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身影与积雪的山地背景融为一体,最初很难分辨,但她看到他时就向这边跑过来,这使他远远看到了那片飞过雪地的羽毛。他只是呆立着,一直等她跑到面前。她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除了长发换成短发,她没变太多,7年不是太长的时间,对于恒星的一生来说连弹指一挥间都算不上,而她是研究恒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医生,我本来不抱希望能见到您,我来只是为了履行一个诺言,或者说满足一个心愿。”

“我也是。”他点点头。

“我甚至,甚至差点儿错过了观测时间,但我没有真正忘记这事,只是把它放到记忆中一个很深的地方,在几天前的一个深夜里,我突然想到了它……”

“我也是。”他又点点头。

他们沉默了,只听到阵阵松涛声在山间回荡。

“天狼星真的那样闪烁了?”他终于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她点点头:“闪烁波形与十七年前太阳那次和7年前人马座α星那次精确重叠,一模一样,闪烁发生的时间也很精确。这是孔子三号太空望远镜的观测结果,不会有错的。”

他们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松涛声在起伏轰响,他觉得这声音已从群山间盘旋而上,充盈在天地之间,仿佛是宇宙间的某种力量在进行着低沉而神秘的合唱……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显然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打破沉默,似乎只是为了摆脱这种恐惧。

“但这种事情,这种已超出了所有现有理论的怪异,要想让科学界严肃地面对它,还需要更多的观测和证据。”

他说:“我知道,下一个可观测的恒星是……”

“本来小犬座的南河二星可以观测,但5年前该星的亮度急剧减弱到可测值以下,可能是飘浮到它附近的一片星际尘埃所致,这样,下一次只能观测天鹰座的河鼓二星了。”

“它有多远?”

“5.1秒差距,16.6光年,17年前的太阳闪烁信号刚刚到达那颗恒星。”

“这就是说,还要再等将近十七年?”

她缓缓地点点头:“人生苦短啊。”

她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他那被冬风吹得发干的双眼突然有些湿润:“是啊,人生苦短。”

她说:“但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再这样相约一次。”

这话使他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她,难道又要分别十七年?!

“请您原谅,我现在心里很乱,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拂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短发说,然后看透了他的心思,动人地笑了起来,“当然,我给您我的电话和邮箱,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以后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