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陌生年代(下)

短短二十几个字的弟子规,公羊先生将其掰开、揉碎,以最通俗的方式教授于赵寅、赵虞二人,甚至还加以典故,别说赵寅、赵虞二人,就连静女亦是听得明明白白。

半个时辰后,待等这位公羊先生停下来歇气时,颇有眼力的静女当即将早已提前倒满的茶水捧到了这位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公羊先生请用茶。”

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公羊先生朝着静女点了点头,俨然对静女充满了好感。

“呋。”

一口温茶下肚,公羊先生徐徐吐了口气。

此时,他这才转头看向赵虞,待略一思量后问道:“适才,二公子说对本国历代感兴趣?”

“是的,先生。”

赵虞顿时来了精神,点点头说道:“先生,我知道我等所在的这个国家国号叫做‘晋’,天子为嬴姓李氏,这些我母亲都已经告诉过我了……小子所好奇的是,我晋国是这世上唯一的国家么?”

公羊先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赵虞,似乎是觉得赵虞的问法有点奇怪。

但他并不是太在意,捋了捋胡须后解释道:“我大晋,只能说唯一的中原之国、开化之国,然在我大晋的四邻,却仍有些蛮夷,这些蛮夷有的还效仿中原建立城邦。”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淡然而轻蔑地又嘲讽道:“不过,那些蛮夷不奉王道、不行教化,与野人无异,虽一时为国家祸害,但终不能长久也,纵使效仿中原建立城邦,亦不过是沐猴而冠,徒惹人耻笑。”

文人最看不起没文化的,赵虞并不意外于公羊先生对那些外族的偏见,他故作好奇地问道:“先生所说蛮夷,不知有哪些呢?”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公羊先生,老先生捋着胡须想了半天,最终含糊地说道:“中原对于蛮夷,历来并无区分过细,彼在东,则呼之以东夷;在西,则为西蛮。……以此类推。”

一听这话,赵虞便知道这位公羊先生对此也并不很清楚,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在您所说的我中原这片土地上,咱晋国是千百年来唯一的国家么?还是说,在此之前还有别的国家?”

公羊先生颇感奇怪地瞅了一眼赵虞,似乎有些困惑于赵虞提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疑问,但还是解惑道:“那倒并非,在我中原,曾经亦出现过其他的王朝,比如夏、商、周、秦、汉……”

『……』

赵虞听得双目发亮,垂于袖外的双手亦不自觉地稍稍攥了攥拳,因为他发现公羊先生所讲述的这些朝代顺序,与他记忆中的朝代顺序极为吻合。

他忍不住问道:“那我晋国之前,又是什么国家呢?”

然而这个问题,却又再次难住了公羊先生。

“这个嘛……”老先生手捋胡须,双眉紧皱,思索了半晌最终却摇摇头说道:“此事,老夫亦不敢断言。”

“为何?”赵虞一脸错愕。

公羊先生遂解释道:“相传汉国末年,中原势弱而外邦异族壮大,四方异族长驱直入,祸乱中原,致使我中原处于数百年之混乱,直到李氏驱逐诸夷,建立晋国,我中原方得太平……”

听到公羊先生的讲述,赵虞微微张着嘴,几乎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撼。

通过公羊先生的讲述,赵虞逐渐意识到他所在这个时代,明显有区别于他前世所在的那段历史进程,在他前世,中原受到外族为祸最严重的时期乃是司马氏所建立的晋国处于末期之时,当时有五胡乱华之祸,致使中原惨遭劫难,而后经历了数百年的对峙与动荡,才有杨氏建立隋国、统一天下,继而彻底终止了这场浩劫。

但在这边,终止这场浩劫的似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嬴姓李氏,而李氏在驱逐外夷、统一天下后,又建立了一个让赵虞完全陌生的国家,即晋国。

不可否认,在赵虞的记忆中,汉朝之后确实是晋朝,但他从未听说过汉晋之间发生过外族入寇中原长达数百年的惨剧呀,更何况,建立这个晋国的王室,也并非窃取了曹魏权势的司马氏,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氏。

基于这一点,赵虞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身处于哪个年代。

想来想去,赵虞最终只能无奈接受事实: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有区别于他前世所在的历史进程,或许是一个平行世界,只因为在历史的演变中,某个或某些个细微的偏差导致历史的进程发生了偏移。

原以为只是来到了古代,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这个发现让赵虞震惊之余,亦滋生了诸般的迷茫与烦恼,以至于下午公羊先生继续授课时,仍未摆脱震惊的他显得魂不守舍。

晚上,当赵虞与静女在北宅用饭的时候,母亲周氏得知赵虞今日老老实实地在公羊先生那边学习,故意将此事在鲁阳乡侯面前提及,显然有意让鲁阳乡侯夸夸幼子。

当时鲁阳乡侯正在喝汤,听到后一边用布抹了抹嘴,一边淡淡扫了一眼赵虞,旋即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能坚持下来再说吧。”

虽说反应冷淡,但周氏还是能从丈夫眼中看到几许欣慰之色。

晚饭过后,兄长赵寅与父亲鲁阳乡侯相继离去,周氏有意将小儿子赵虞留了下来。

她揉着小儿子的头发宽慰道:“虍儿呀,莫要沮丧,方才用饭时,别看你爹神色冷淡,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得知你学好了,他尽管嘴上不说,可背地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赵虞点点头作为回应。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鲁阳乡侯的冷淡反应而沮丧,他只是因为公羊先生所讲述的那些感到迷茫与恐慌而已,毕竟他已意识到,他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前世的时空,所谓某些先知先觉的优势都不存在,这让赵虞忽然想到了前世独自一人远赴大城市闯荡的那种孤独与恐慌——而眼下,这份情感来得尤为强烈。

唯一值得藉慰的,恐怕就只有家人对他的亲情,尤其是周氏对他的宠溺。

这不,似乎是注意到了幼子的不对劲,周氏关切地伸手摸摸赵虞的额头,问道:“我儿怎么了,面色不太好……”

“没事,娘,孩儿只是有些倦了,毕竟今日在公羊先生那边学了一整日呢。”

听到幼子的解释,周氏的脸上褪去了担忧之色,笑着揶揄道:“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你兄长可是日日如此。”

说着,她感觉察觉到了什么,凑近儿子微微嗅了嗅,旋即皱着眉头表情古怪地问道:“我儿几日未曾沐浴了?”

听到这话,赵虞也是愣了一愣,有些尴尬地摆脱了母亲的搂抱,低头嗅了嗅,旋即脸上泛起几许尴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