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神食的丰收 第四章 雷德伍德的两天(第4/5页)

从一开头,从他们的谈话一开始,卡特汉便占了雷德伍德的上风。他们会见的第一阶段全部由他掌控着,节奏和程序都由他定。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雷德伍德事先想到的一切,一见他的面便全部烟消云散了。雷德伍德原本打算避免和他亲近,卡特汉便已经和他握了手;从一开始他就给商谈定了基调,既有把握,又清楚明确,像是在研究一个处理普通的灾难的办法。

如果说他犯了错误,那是因为他的疲乏一而再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照在公众场合会见的习惯行事。这时,他提起精神——整个会见,两人都站着——不看雷德伍德,开始辩护,申述。有一次,他甚至说:“先生们!”

他开始镇静地、热情洋溢地谈了起来。

有些时候,雷德伍德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个对话者,而变成了这场独白的听众。他成了一个不寻常现象的得天独厚的旁观者。在他和这个说个不停、用美好的嗓音笼罩着他的人之间,他看出了一种明显的差别。面前这人的心灵是如此的强有力,却又如此的狭隘。它的充沛精力,它的个性力量,它支配某些东西的不可抗拒的能力,在雷德伍德心中却唤起了一种荒唐怪诞的想象。雷德伍德看他,已经不是作为同类中的一个对手,一个道义上负责任的人,一个可以向之提出合理要求的人,而是某种犀牛样的怪物,一个民主政治的丛林中出来的文明犀牛,一个进攻时不可抗拒、坚守时不可战胜的怪物。他超然在这些剧烈的冲突之上。还有呢?这是个挑选出来要从人群中步步高升的人。对于他,没有比自相矛盾更大的错误,没有比协调各种“利益”更有意义的科学。经济的现实,地形的必要,刚刚触及的科学宝藏,对他说来,并不比铁路枪炮或是地理游记更有价值。真正实在的只有群众大会、组织委员会和选票——最重要的是选票。他就是选票的化身——几百万张选票。这时,在这场大危机中,在巨人虽受重创,但并没有被打败的时刻,这个“选票怪物”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很明显,直到现在,他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有物理的规律和经济规律,有数量和反作用,这些都不是人类的选票可以取代的,如果不予遵守,就得付出代价,遭受损失。他不知道有道德的戒条,那是不能以魅惑的力量来加以改变。或是被改变以后,必将招致暴烈的报复。面对着榴霰弹或者末日审判,这个人一定会到下议院的选票后面去躲避,这对雷德伍德说来是很明显的。

现在他最关心的,并不是在南边控制着营垒的力量,也不是失败和死亡,而是这些东西对于他的多数票的影响,这才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现实。

他得打败巨人,不然就只好下台。他绝不是个容易绝望的人。在这种惨遭失败的时刻,手上是鲜血和灾难,眼前还有一场更为可怕的灾难:当世界的命运在他头上摇摇欲坠即将倾塌的时候,他还能坚信靠着他的声音、解释、形容、一再声明,便可以重建他的权力。毫无疑问,他是在惶恐,痛苦;不过,只要他能坚持,只要他能一直讲下去——

他讲的时候,雷德伍德觉得他时进时退,时而扩张时而收缩,雷德伍德在这场谈话中所说的极其次要:楔子一样突然插进去。

“这全是废话。”

“不行。”

“提出这个一点用也没有。”

“那你干吗要先动手呢?”

卡特汉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很值得怀疑。他的话流过这些插入语周围,真的,就像湍急的河水流过石头。这个难以置信的人站在那里,在他那公家的炉前地毯上面,说呀,说呀,口若悬河,精于辞令,似乎只要他的谈话、解释、他对立场和情况的介绍以及他的考虑和方案,只要这些东西的谈论一停顿,就会容许某种对立的影响产生出来——发出声来,这是他能理解的唯一影响。他站在那里,在那稍稍褪了色的豪华办公室里,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一个接一个的人屈服于一种信念,即某种调停的力量是一个帝国有创造力的控制手段。

他越讲得多,雷德伍德便越觉得都是废话。

不知这人意识到没有,当他站在那里讲着的时候,整个广大的世界在活动,而不可战胜的巨化的潮流一浪高过一浪;不知他意识到了没有,除了国会开会时间以外,还有着别的时间,而且,以血还血的复仇者手里也有着武器?外面,一棵巨弗吉尼亚攀援植物的一片叶子遮住了屋里的光线,不知不觉地在敲着窗户。

雷德伍德急于结束这场令人惊讶的独白,逃出去回到神志清醒、有判断力的状态,回到那个被包围的营地,到那个未来的堡垒中去。在那里,巨化的核心,那些儿子们聚集到了一起。为此,他忍受着这场谈话。他有种古怪的印象,即假若这场独白不结束,他就会被它弄得晕头转向,所以,他必须扛住卡特汉的声音,如同人对抗鸦片一样。在这种咒语之下,事实都被歪曲了,而且还在被歪曲着。

这人在说什么?

由于雷德伍德要给神食的孩子们报告,他有点觉得这些话还是要紧的。他得听着,同时尽力保持头脑清醒。

大段关于流血罪行的话。这是诡辩术。没有用。往下呢?

他在提出一个协定!

他提议现在活着的神食的孩子们投降,到别处组织一个自己的社会。这是有先例的,他说,“我们可以给他们一块领土——”

“在哪儿?”雷德伍德打断他,在对方的议论之下屈服。

卡特汉抓住了这一让步,他把脸转向雷德伍德,声音降低到讲道理说服人的程度。那可以研究的。那,他极力声言,是个次要问题。他接着讲起了条件:“除了他们所在的、给他们的地方之外,我们必须有绝对的控制;神食和它的后果必须一扫光。”

雷德伍德发现自己在做交易:“那公主呢?”

“她是另外一回事。”

“不行!”雷德伍德挣扎着回到原来的立场,“那是荒谬的。”

“那以后再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同意了必须停止制造神食——”

“我什么也没有同意。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可是,在一个行星上面,有着两种人——一种大,一种小!想想发生过的事情!想想,如果神食大行其道,这一切都将只不过是一点预兆,想想那时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想想你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的那一切!如果是一个巨人人种,增加,繁殖——”

“这可不是该由我来辩论的,”雷德伍德说,“我得去找我的孩子们。我要到我儿子那里去。这就是我来的原因。确切地告诉我,你提出些什么。”卡特汉就条件大发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