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到来的日子(第3/54页)

我一直深深地同情着自己那已经逝去的青春,甚至还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嫉妒之情在里面。坚持写作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难,尤其是面对别人指责的时候。我无法忍受被人当成一个愚昧冲动、装腔作势而且高大笨拙的年轻人,虽然那张旧照片上的自己明明就是这副德行。我承认,每当我回想起那些促使我坚持不断去写作的原因时,总是会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些我挚爱的人,和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不过我依然真心地希望这一切都能成功。

内蒂的信内容过于简单,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她的字体不太工整,笔迹看起来偏圆形,遣词用语也不太讲究。她在自己前两三封信的开头都使用了“亲爱的”一词,而且显示出了一种娇羞的情感。抛开了最初的疑惑之后,我心中暗暗欣喜。一开始之所以不解,是因为她在我的名字下面用了“asthore”一词,后来我猜“asthoe”的意思就是“亲爱的”。然而就在我将自己的欣喜表现得热情而直白之后,她的回信却失去了往日的兴奋。

接下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决定不在这里一一赘述。比如年轻气盛的我们怎样愚蠢地争吵,星期天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柴克斯黑尔,为了挽回局面我绞尽脑汁写了一封自以为无比俏皮的信,一切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不错的转折等等。现在叙述起来,只会让人平添乏味。当然还有一些小插曲我也不会再跟你们讲述,比如我们之间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大起大落的波折。每次都是我挑起事端,最后又后悔不已,最后终于酿成了苦果。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微妙,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段特别甜蜜的时期,我会感到自己深深陷入对她的迷恋中无法自拔。当然有甜蜜的时刻,也会有痛苦的时刻,特别是当我独自在黑暗中思念着她时,我会感到整个人都被她的身影占据,她的眼睛,她的温柔抚摸,她的甜蜜微笑,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发狂。但是当我静下心来坐在桌前写作时,脑子里出现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雪莱(英国诗人)和柏恩斯(苏格兰诗人),以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当一个人由骚动不安到坠入爱河,那种感受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达,那些从来不曾相爱的人,更加无法了解。

对于内蒂来说,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她的最爱,她真正喜欢的是那些具有神秘感的人物。她的激情无法被我那平庸的声音调动起来。我们就这样继续在来来往往的信件中吵吵闹闹。很突然地,她在一封写给我的信中说道,自己现在对一件事情拿不定主意,她说她认识了一位社会主义的无神论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全身心地与之交往。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许多,甚至一些我无法想象的词语都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总之她很希望终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她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很不适合,既没有共同兴趣也没有同样的思想高度。说实话,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确实令我不能安然接受,但是我还是尽力将它暂且抛在一边。她的信到来之时我正处于生活中的一段困难时期,老罗顿一家非常粗暴地拒绝了我提出的涨工资的要求,于是我一气之下回了家。这就是我当时所处的状态,不管对于老罗顿一家还是内蒂来说,我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一直无法从这种心态中挣脱出来,最终只能钻入讨论彗星的话题中暂寻解脱。

我站在哪里呢?

我已经习惯了生命中有内蒂的存在,她已经成为我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这方面我的思想还是趋于保守,一直将她看作此生的“真爱”,这种感情甚至一度令我软弱到祈盼她能够在分手的一刻转变心意,虽然那些分手的理由都是她费尽心机组织起来的。我们曾经如此亲密啊,无法忘记那些甜蜜的亲吻和私语。经历过如此亲密之后再分离,难怪我的心会被深深刺痛。我感到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被所有人遗忘,甚至被整个宇宙所遗忘。但是越是这样,我越要让自己表现得更加果断而积极。我那被深深伤害的心灵和自尊需要得到安抚,但是我找不到一种有效的安抚途径,不管是求助于所有的宗教,还是在内心中对它们进行彻底的漠视,都无法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我是不是应该赶紧回到老罗顿那里去?此后马上在福比希尔家附近的银行寻找一份差事?听说那是一家很有发展前途的银行。

不管怎样,比起其他的事情,计划中的第一步还是可以轻易完成的。我来到老罗顿家里,说,“你们还会再次接到我的信的。”

关于别的方面,相信福比希尔肯定会令我大失所望。但是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我所关心的问题始终围绕着内蒂存在。我一心只想给她写信,数不清的词语已经开始充斥着我的大脑,并且不断地盘旋。在这些只言片语的影响下,我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究竟该说些什么呢?温柔?讽刺?轻蔑?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老弟!”帕洛德突然对我说道。

“什么?”我有点奇怪地问了一句。

“布莱登钢铁厂着火了。看看我们头顶上的天空,已经开始飘浓烟了。”

其实我正准备找他说话的,他这样一句,将我的思路完全打断了。

“帕洛德,”我继续说道,“先把这些放在一边,老罗顿拒绝给我涨薪水,跟他谈过之后,我认为再按照先前的规矩干活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理解吗?结果就是我很可能要彻底离开克莱顿了。”

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帕洛德将望远镜放下,凝望着我,过了片刻之后才开口:“现在可不是换工作的好时机啊!”

罗顿说的跟他差不多。

我一直觉得帕洛德的话包含了一种英雄主义情结。我说道:“我已经对这样的工作感到厌倦了,都是些没有意义体力活!再这样继续困在一个地方忍饥挨饿,甚至精神有一天也会随之屈服!还不如从此走一条别样的路,去一个新的地方,这样毁灭的最多不过是肉体而已!”

帕洛德慢慢说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从下一刻起,一场连绵不休的谈话便在我们之间开始了。虽然谈话的内容多数显得不切实际,甚至显得过于笼统,不着边际,但是直到世界末日来临之际,对于那些理智尚存的青年人来说,这些谈话始终都不会丧失意义。是的,哪怕是现在,它的意义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