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干燥寒冷的冬,难得出了太阳。

江屿掂量两下徐衍昕的书包,拍拍他的背,跟送儿子似的把他送进了考场,徐衍昕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他起初温柔地安慰几句,最后只送了他一个中指,把徐衍昕气得再也没回头。

摸摸口袋,里面只剩下三四张红爷爷。

他从烟盒里抖出根烟,隔着灰乌乌的树凝望着秀美的校园,想,总不能再让徐衍昕住招待所,隔音差,害他们俩今早起床一人两个黑眼圈。什么睡醒时阳光洒进屋内,什么白皙的锁骨,通通没见着,两人耷拉着眼皮,吃了楼下五角钱一个的肉包。

正思忖着,一张传单被硬塞进他的怀里。

他刚想找个人出出气,就听见人家穿着厚重的皮卡丘玩偶服,不好意思地道:“美食点评,了解一下。”

江屿扫了眼五颜六色的广告纸,“你们这个一天多少钱?”

刚问出口,他就有点后悔,虽然就是个发传单的,但好歹也是行业工作,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他,谁知皮卡丘还挺热心肠,小声对他说:“这个得扫APP,注册成功一个,我们能拿五块佣金,你……”

江屿了然,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注册成功。

皮卡丘刚笑着走开,就被他兜住了衣领,“你带我去见负责人,我能推广一千个。”

漫画比赛,一比就是一整天。

徐衍昕从没比过这么漫长的比赛,坐得屁股疼,好在讲完题目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他一紧张就爱背英语单词,从b背到c,还是没能冷静下来,到d的时候稍稍好点。结果一看隔壁的人,都画了好几张纸了,他又紧张起来了。白搭。

不管是徐昭,还是他自己,都认定自己能画好漫画,也能学好数学。“漫画还是数学”是一个高傲的选择题,这两条路都该受他选择,然而事实是,他并不是个好的漫画创作者。碰到“青春”这一大题时,他脑中一片空白。隔壁的几个少年画的是性幻想,画的是纯情恋爱,画的是叛逆的迷茫,唯独他画不出任何东西。就像初读麦田里的守望者时,他惊讶于霍尔顿满嘴脏话和叛逆行径,却不懂他的焦虑和愤怒。他天生就被养得温驯乖巧,没说过一个脏字,连叛逆都做得心惊胆战。他没有青春期的桀骜不驯,又怎么懂得青春的滋味。青春是一首叛逆的合唱,谁在青春里高唱爱与理解,谁就在青春里死去。

漫画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退而可守的堡垒。

他爱的不是漫画,是一个违背母亲的秘密基地。如果连爱的东西都没有,他甚至不知如何去反对徐昭。

最后他画的是狼和羊的故事。

被圈养的温驯的羊,主动从栅栏逃跑,奔向狼群的故事。

他想死,所以死亡,他想活,所以生存。

徐衍昕从考场出来时,天色已暗,门口等候的家长已经散去,唯独剩下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那人站在路灯下抽烟,好像很孤独。但见到徐衍昕后,江屿便扯出一个笑,走两步用宽大的手掌捏住徐衍昕的脖颈,笑道:“走,跟着哥吃香的喝辣的去。”

江屿没有问徐衍昕为什么没有按时出来,没有问他漫画画了什么,能得什么奖。

他什么也没提,只是想奖励他。

江屿带徐衍昕吃的是一家装修很不错的打边炉,以前徐衍昕来B市参加数学比赛的时候吃过,人均要四五百,并不便宜,进店前,他还是忍不住拉拉江屿的衣角,给他指了指隔壁的面铺,轻声说,一碗葱油面只要八块,江屿挑了下眉,把他揽进暖融融的店,说:“放心,我带了值钱的宝贝,不会不够。”

徐衍昕起初没懂,等着他卖弄自己的传家宝。

直到服务生上菜时,他才猛地理解他的意思,脸皮都涨红了。对面的江屿却歇了刚刚讲话时的风流气,而是好笑地对他说:“钱不够,就留你在这刷碗。都说人小动作灵魂,看你这身材,应该属于洗碗界的马里奥。”

“我哪里矮了?你拿你自己做标准,标准也太高了,”徐衍昕撑着下巴,“我总感觉你是不是又高了?原先我能到你下巴的,现在连下巴都够不着了。”

徐衍昕虽然讨厌江屿拿身高开玩笑,但到底还是心疼江屿的荷包,控制食量,只吃了七分饱,然而一看服务员送上来的单子,也花了七百多,他正思忖身上有没有什么名牌可以做抵押时,江屿从口袋里摸出不少人民币,着实让他愣了愣,然后又立马惊慌起来,谁知江屿说:“没抢没偷没犯法,你比赛的时候,我赚的。”

徐衍昕比赛期间,江屿夸下海口,要拉一千个。

皮卡丘一听,笑得向后仰,还好江屿及时拉住,不知皮卡丘是否因为丢了神奇宝贝的颜面,很是想看他的笑话,串通附近的不少皮卡丘一起看好戏,谁知江屿既没有换上皮卡丘的玩偶套装,也没有受到路人的白眼,而是拿着床单径直走了,皮卡丘随即跟上,只见江屿跟对面奶茶铺的老板一协商,立马拍马决定了。

原来注册美食点评的APP能领到一张十元钱的无门槛代金券,正好能买一杯车站边上的珍珠奶茶,只需在奶茶铺一贴二维码和优惠力度,不少客人都愿意在买单的时候用一用这APP,而老板和他对半分佣金,截止到八点,正巧有一千人注册了APP,让他赚了两千五。

当他拿着人民币时,不少皮卡丘都暴怒了,动漫果然都是骗人的。世界属于奸商还有高中生。

最后一句是徐衍昕说的,中二病病得不轻。

徐衍昕有点崇拜地看向江屿,而江屿却只想着要给他换个好一点的宾馆。

回去的路上,徐衍昕一言不发,江屿想到,大概是动漫比赛的缘故,但没有开口安慰,而是捏了下他的手掌,“前面有个游乐园,想不想去?”

“你不是怕鬼?”

江屿冷哼一声,“谁怕?”

这话说得有水平,表情也到位,很是无畏。但刚踏进鬼屋第一步,阴冷的空气没拥上来,倒是一个近一米九的人挂在他身上,还美名曰“保护他”,徐衍昕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了,叫他轻点,江屿笑起来,“什么轻点?”

即使无知,但他也能听出江屿语气里的调戏,所以他冷冰冰地呵呵道:“我让抓着你脚腕的鬼轻点。”

江屿看了眼脚下,骂了一串靠。

出了鬼屋,徐衍昕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颇有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快感,而对面的江屿面如土色,刚沉浸在被人抓住脚腕吐冷气的记忆里。离开游乐园前,江屿买了两根冰激凌回来,徐衍昕笑道:“你看别人看我们的眼神。”

“谁规定只许夏天吃了?拿着。”

即使隔着一层包装纸,也冻得徐衍昕手掌内侧一片冰凉。两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舔着冰棍,满身寒气地出了游乐园,期间江屿还拿手掌贴了贴他的脸蛋,冻得他脸都红了。江屿知道他跑不快,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徐衍昕果真追不到江屿,真苦恼的时候,江屿又从转角现身,上演一场你追我,我等你的浪漫爱情故事,但在徐衍昕的眼里,只是转角遇到老鼠的喜悦感,一爪子就把他逮住了,“让你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