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2/3页)

小蒲影最喜欢跟在爷爷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他会趴在车窗上,看外面慢吞吞倒退的景色,会偷偷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让外面的太阳光漏进来。

他喜欢这样的下午,有自由的风和阳光。

蒲影站在原地。

这种感触对他来说无比陌生。

他甚至无法明确分辨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习惯了用逻辑思考,现在却像是忽然多了无数的不确定。

他不习惯,本能地有些不安,可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安稳。

……

系统守在光屏前,它看得很急,很想让古道热肠的贫穷学生先去扎了蒲影的车胎:“宿主,宿主……”

俞堂专心给贫穷学生搭配衣服:“放心。”

系统不放心,绕着俞堂飞了两圈。

俞堂塞给它一块泡泡糖,敲下临时生成的确认键,看向光屏。

蒲家并不是不喜欢蒲影。

他们只是在温迩的刻意为之下,反复经历了太多次希望和失望,终于连一点期待也不敢再有。

温迩是玩弄人心的专家,整个局被他操控得滴水不漏——蒲家人在一次又一次从天堂到地狱的折磨里,终于接受了他的灌输,接受了对蒲影的成见。

而这一份成见,又反过来塑造了蒲影。

最新的那份论文里,有一条被引用了最多次的新观点,从电子风暴里出来的受害者会按照周围人的态度和期望,被再一次重新塑造。

被当成一个冷血的怪物敬而远之,时间久了,他们会真的退化成一个连仿生人测试都通不过的人形AI。

被当成一个最普通、最正常的人,他们也渐渐会变成一个完整的正常人。

蒲影恢复了整整两年,状况起起落落,甚至连出厂两个月的系统都比不上,症结就出在这里。

“蒲影很容易拐走。”

俞堂打开自己的人性模拟推演程序,输入了几行数据:“虽然他是真的很想要骆燃的签名,但只要他爷爷想起以前的事,和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再给他块糖……”

光屏里,蒲斯存无声地攥了下手掌,朝蒲影走过去。

苍老的手掌落在蒲影头顶,迟疑了一刻,很慢、很生涩地照着记忆里的动作,轻轻揉了揉。

蒲斯存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

他习惯了在口袋里准备一块糖,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有太多年了。

那个会兴高采烈跑过来,给爷爷看自己照的新照片、看自己新做好的笔记,缠着爷爷要糖的孩子被弄丢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弄丢蒲影的,是那场电子风暴导致的意外。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险些弄丢了蒲影的,就是他们自己。

“让爷爷送你过去。”蒲斯存捏着口袋里的糖,老人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不会干涉你,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以后……”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

蒲影走过来,低头靠在祖父的肩上。

老人的胸肩狠狠颤了颤,眼眶倏地红了,闭了闭眼睛,抬手抱住被找回来的年轻人。

蒲斯存想要说话,察觉到臂间的力道,心头忽然一沉:“小影——小影?!”

蒲影阖着眼睛,在他怀里坠下去。

蒲斯存心头忽然袭上从未有过的强烈惶恐,他用力抱住蒲影,正要叫医护人员进来,已经有一双手把蒲影接了过去。

蒲斯存胸口急促起伏,整个人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后悔淹没,急切地抬头。

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年纪不大,五官很清秀,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双眼睛。

瞳仁异乎寻常的黑,像是会把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尽数敛进去。

“不要紧,一过性的晕厥。”

那个学生手上很利落,已经给蒲影做完了检查:“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那个学生抬起头:“我来,是顺便告诉你们件事。”

蒲斯存忽然想起了这双眼睛。

他曾经在负责保护蒲影的保镖那里见过照片。

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学生,卖给了蒲影那些书和相机,又私下和蒲影见面,给了他那支作为决定性证据的录音笔。

总科研所的监控录像里,那天晚上,也是这个年轻人忽然出现,装成科研所的研究员瞒过了军方的看守,来给被监禁的温迩灌了酒。

蒲斯存蹙紧眉,低声问:“……是你?”

“是我。”学生低下头,帮蒲影解开领口,“我欠蒲影两个三明治和一瓶水,现在来还人情。”

蒲斯存沉默下来。

温迩是被人强行灌的酒,他们都清楚——那些监控没有被刻意屏蔽,甚至像是刻意亮给他们看一样。

没有人想要追究这件事。

温迩没有最基本的道德观念,他可以随意把人当成实验体,也可以掉过头来轻松找借口替自己脱罪。

温迩最常用的借口,就是醉酒误事。

现在这个理由终于被还给了他自己,温迩烂醉了一整晚,没能及时周旋,才终于被找到了足以一举击破的致命破绽。

如果那天没有人灌温迩的酒,军方最多只能关温迩三个小时。

温迩会有机会从容运作,把自己伪装成患有精神疾病,钻法律的空子脱罪。温迩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真到这一步,他们即使收集了再多的证据,也一样拿温迩没办法——

“温迩没办法脱罪。”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年轻人平静开口:“如果那天我不来,在他被军方监禁的三个小时里,庄中校会一点一点折磨死他,然后自杀。”

蒲斯存的后背蓦地一凉。

……对方说得对。

事情早已经过去了,蒲斯存却依然有些余悸,抬起头,看向门外站着的庄域。

庄域神色很平淡,他走过来,帮那个年轻人一起把蒲影架到简易的单人床上。

他没有反驳,他的确是想在那天活剐了温迩。

可温迩不知道被什么人抢先灌醉了。

一滩醉得人事不省的烂泥,没有被复仇的价值。

“死对温迩来说太轻松了,搭进去无辜的人,就更没有必要。”

年轻人说:“庄中校还有事要做。”

庄域自嘲地笑了笑。

他终于复了仇,看着温迩一步步坠到地狱里去,那些快要逼疯他的戾气越来越少,可他整个人也像是被慢慢倒空了。

他不再愤怒了,也不再有其他的情绪。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看清楚温迩的惨状,看清温迩是怎么被彻底清算的,然后去讲给他的部下和战友听。

“多谢……你的好意。”

庄域看着那个学生,他的神色难得的缓和:“我——”

“不急着谢。”年轻人笑起来,“中校,你还有得谢我。”

庄域微微一怔。

他看着年轻人朝自己递过来一份地图,下意识接过来,看了几遍,神色猛然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