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屋门打开,门童垂首站在门口,半点都不敢逾越。

“我知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晚宴开始准备了?”安德烈垂眸看着他,似乎在为他的鲁莽而不愉。

门童顿时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他想说明明是神主让他注意的,却不敢开口。和一个有能力的疯子讲道理,多半不会讨好。

“我……我看到神侍大人们往地下去了,所以……猜的。”门童磕磕巴巴,就差跪在地上求饶。

空气静止,直等到门童几乎哭出声,安德烈才勾起门童的下巴,挑选要屠宰的羔羊一般打量着他。

“少揣测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安德烈冷冷道,“去地下室。”

被放开的门童双腿发软,长呼一口气,为保住一条命而庆幸。门童回过神来,又咬牙跟在安德烈身边。

神主说“去地下室”,谁知道是要他带路还是怎么样,一声招呼下来,哪有敢不去的道理。

和门童一样心思的似乎不止一个,一直跟在神主后面的口粮也跟了上来。门童扭头打量被当做血奴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掩映在走廊的灯火里,一双凌冽的眼瞳,抿紧的唇,一点也不柔弱。和那些公爵男爵后面跟着的细腰大屁股男生女生完全不一样。

门童有些嫉妒“血奴”的镇定自若,他看起来那样的不卑不亢,既不唯唯诺诺也不谄媚迎笑,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给神主当血奴吧。

地下室的入口在大厅侧面,纯白色楼梯两侧挂着意味不明的油花,楼梯旋转而下,两侧没有任何照明,只有扶手上的镶金花纹能给出微亮的光。等楼梯蜿蜒至地底,就只剩下纯粹的黑暗了。

“神主大人,下面就是宴会举办的地方。”门童在楼梯旁站定,他只是个低等血族,不被允许参与宴会,因此不能去地下室。

安德烈点点头,踏上楼梯。

“咔哒”

“咔哒”

长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在大厅中回旋,莱恩斯紧跟其后,手腕突然多了一道力。

莱恩斯下意识想要攻击身后的人,强行忍住转身,正对上门童一脸看疯子的表情。

莱恩斯沉默着和门童对视片刻,问:“有事?”

门童被他的冷漠弄得怔愣,很快反应过来:“你疯了?血奴是不能知道通往宴会的道路的,你这么进去早晚被处死。”

他这么说着还忌惮地看了一眼安德烈的背影:“神主神秘莫测,捉摸不透,你既然都做血奴了,不注意点会没命的。给,戴着个去,懂事哄神主开心才能有命活。”

莱恩斯低头看着手掌心的面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门童只当他脑子迟钝或是依旧不甘心,于是安慰般拍拍莱恩斯的肩膀:“能被神主大人临幸很难得,是福是祸全看你个人。最好老实点,想想怎么讨好神主大人,日子会好过的。”

他说完,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消失在来时的走廊里。

莱恩斯握着面具,觉得面部神经有些抽搐。

血奴?临幸?讨好?

仔细回味一番,猎人深吸一口气,带上面具,转身去追他的“神主大人”。

安德烈听力极好,门童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身边响起猎人的脚步声时,安德烈有些不厚道地勾起了嘴角。

昏暗环境之中,安德烈扭头去看自己的“血奴”。

金色面具是鹰的模样,只遮住了猎人的上半张脸,面具周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羽毛,似展翅的雄鹰。眼睛处留出的空洞轮廓下尖上挑,配上莱恩斯的眼睛,真的像一只捕猎的鹰。

面具下露出一点鼻尖,高挺的鼻梁撑起整个面具,不留一丝空隙。还有下沉的唇与刚毅的下巴。

不得不说,莱恩斯这幅摸样,是安德烈最心仪的血奴人选。

楼梯深入地底,当光线完全被遮蔽,新的世界终于呈现眼前。

优雅的钢琴曲在黑暗中流淌,交谈声与酒杯碰撞声近在咫尺。楼梯尽头接着一段走廊,十几步的距离,是黑暗过渡到光明的过程。

黯淡的光从不远处蔓延到脚底,一扇敞开的大门里,是举着酒杯肆意交谈的宴会客人们。

安德烈细细品尝空气中的味道,贪婪的,怪异的,残忍的气息混杂凝重。而主调,则是几乎能滴出血液的血腥味。

这是属于血族的盛宴。

莱恩斯同样有所感应,他皱眉摸向腰间的枪。两盒弹药,加上枪里本身带着的子弹,他最多可以击杀三十只吸血鬼。而这个大厅里的客人明显要比三十这个数字多得多。

所以在银枪失去效用之后,他需要用匕首肉搏,这会是一场困难的战……

“莱恩斯。”安德烈攀上猎人的肩膀,莱恩斯此时是一支即将离弦的箭,手下的肌肉因紧张而紧绷,血液也在沸腾,“不必如此惊讶。”

“血族从未被驱逐,大战的胜利对人类来说是一场谎言,是虚假的奖杯。”安德烈说。

莱恩斯盯紧宴会的眼睛扭头看向安德烈。

“我承认你们诛杀了很多血族,”安德烈及时安抚道,“甚至亲王级的血族也在你们手中陨落……”

“你想说什么?”莱恩斯拍掉安德烈攀在肩膀上的手,不愉的问。

安德烈讪讪后退,看向热闹繁荣的宴会大厅,扬起嘴角说:“吸血鬼是不怕死的疯子,是愚蠢的野兽。死亡与伤痛扼制不了藏在血脉里的劣根性。避世不是对你们的妥协,而是我们的自救。”

“而一群从不压抑欲望,肆意妄为的吸血鬼,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怪物。”安德烈指着那群聚集的宾客们说,“我不是说这些血族就是无敌的,他们终将因为自打和狂妄更快速地走向灭亡。”

安德烈的话像低语,也像诅咒。不屑且怜悯。

大厅内的某个血族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安德烈,登时被惊艳,从路过的侍者那里取过一支酒杯,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从未见过你,你来自哪个家族?”血族递过一支酒,问道。

“劳伦斯是我父亲,”安德烈接过酒杯,向血族举杯,“向您致敬,子爵大人。”

子爵听见劳伦斯三个字顿时有些轻蔑,放肆地打量安德烈:“你比你父亲好看太多了,旁边这是?”

“承蒙夸奖。”安德烈看了一眼莱恩斯,随口介绍,“我的血奴。”

“和劳伦斯一样,低级趣味。”子爵皱眉后退,似乎再可惜自己送出的一杯酒。

安德烈不以为意,带着酒杯混进宴会大厅之中。

子爵在血族算不上什么贵族,只是有些地位罢了。而宴会之中,多半也是这种货色。

这里的宾客普遍血统不高,年龄小,在血族内部受不到什么尊敬。于是便扎堆聚集在这里,互相吹捧,互相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