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被迫读心的副作用是一阵一阵难以消弭的头痛,即使在睡眠当中也不会多安稳。

莱恩斯仿佛被放在不透明的珐琅花瓶里,视野受限,朦胧中清醒又迷糊。他打起精神提防田医生,漫漫黑暗里却如何也找不到那股狡黠如笑面狐狸的气息。

沉郁的黑暗有着一种私密安全的氛围,如被搅浑的水涟漪平复,回归平静。

一道微弱烛光从视野能及的极限处摇曳着挤入眼睛,莱恩斯转动眼球,感受身体与精神重新连接,蒙蔽感知的幕布拉开。

那抹烛光越来越鲜艳,从虚影重叠的澄黄变作带着热度的暗红,周遭的黑暗被这点光亮驱散,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疼痛从太阳穴蔓延至额头,宿醉一般一跳一跳的痛。但莱恩斯没工夫处理头痛,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处于田医生的诊疗室,危机没有接触。

莱恩斯挣开眼睛的一瞬间刻意保持了呼吸平稳,做出还在沉睡的假象。

后背由于长期保持一种姿势,有种僵硬的酸痛,身下触感坚硬冰凉,腰窝之间泛起一阵潮气。莱恩斯僵硬了片刻,诊疗室的单人沙发好像……没这么劣质。

莱恩斯的记忆没错。不只是单人沙发,连样式繁复的银器也消失不见,他此刻所处的房间过于的简洁,没有花瓶摆件,没有画框木雕,连家具都没有几件。

这种“极简”风格的装修唤起了莱恩斯的记忆,这不是马修家惨遭安德烈“毒手”的客房吗……

“咔哒”,“咔哒”。

莱恩斯停止对屋子的打量,本能地闭上眼睛,没有轻举妄动。

“吱呀——”,门被推开。

莱恩斯瞬间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味道被遮掩在幽沉的气息下,失去刺鼻的腥,只剩下厚重的,带着危险意味的气息。

莱恩斯紧闭双眼,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屋子里走动的人是安德烈,紧绷的神经有一丝的放松。

“咔。”什么东西被放在桌子上,椅子拖动,随后屋内恢复了安静。

吸血鬼的呼吸声难以探查,莱恩斯耳边是自己可以保持的悠长的呼吸,他掀起眼皮,留出一个空隙,小心翼翼地打量屋子内的吸血鬼。

经过休息,视觉神经重新工作,模糊和重影通通消失,莱恩斯轻而易举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入眼的是一双边角沾着灰尘与血迹的长靴,衣袍随意地散乱在地上。平视视线只能看到被垂落下的衣摆遮住的小腿,莱恩斯顿了半晌,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躺在地上。

僵硬肌肉与脊背后密密麻麻的水珠不断印证这个猜想,虽然莱恩斯不是一个喜欢恶意揣摩他人的猎人,但硬邦邦的连个地毯都没有的地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安德烈似乎有点嫌弃他。如果再坚定一点,“似乎”两个字也是可以去掉的。

莱恩斯对所处位置的不满很快被忽视,因为衣袍落地的同时,血腥味浓重了不少,还夹杂着细微的皮肉烧灼的味道。

安德烈的长袍卡在左臂处,落在腰背以下,腰线处的弧度与衣袍形成若有若无的阴影,苍白的皮肤与劲瘦的腰肢透露着暧昧旖旎。

莱恩斯眼睫颤着合闭,又皱着眉朝上望去。

如果说覆盖在病态苍白皮肤下的肌肉是情趣,那么因为应激反应而隆起收缩的背部肌肉带来的就是疼痛。

安德烈的金发从肩膀落下,一簇黏在后背上和血液皮肉黏连在一起,金色被染成了血红色。

他后背的皮肤有一大块一大块的烧伤,说是血肉模糊毫不为过,伤口边缘泛着焦黑的卷边,狰狞可怖。

莱恩斯的呼吸顿时错乱了。

安德烈察觉到房间内气息的变化,淡淡地看向躺在地上装死的猎人。

他面无表情,眉头都坦然地展平,仿佛后背的伤不在他身上。

“醒了就去找马修,他有事要和我们说。”安德烈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袍,动作牵连后背让指尖停了片刻。

被揭穿地猎人睁看眼睛,活动僵硬的手脚,在那件长袍重新被穿上前站了起来。

“处理伤口。”莱恩斯握住安德烈的手,掌心正巧被因握紧衣服而蜷起的指节抵住,莱恩斯皱眉,好似握住了一块冬日的寒冰。

吸血鬼的体温偏低,但也有限度,这个温度明显不正常。

莱恩斯翻出包扎伤口的工具,将格外固执地握着衣服的安德烈摁在椅子上。

高度数烈酒浇在伤口上,洗去了脏污与干涸的血迹,然而纱布还没有缠上,又有新的血液涌了出来。

“我没有受虐的倾向。”安德烈看了面色不好的猎人一眼,突然心情就愉快了不少,点点后背道,“这算工伤了吧,长官?”

“怎么弄得?”莱恩斯重新用烈酒洗干净伤口,撒上药物,用厚厚的纱布把安德烈整个后背缠了个严实,洁白纱布从后背到后腰,只给安德烈的上半身留了两只胳膊一个脑袋的喘息空间。

吸血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吸血鬼了,像只新出土的木乃伊。

“一点意外。”安德烈找了件新衣服穿上,当布料遮盖身体的时候,较薄地方的纱布已经有些淡红色。

安德烈的神态和动作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但略微停滞的气息出卖了他。

烧伤不同以往,至少血族的自愈能力被抵消了,伤口会带来痛感。

这样严重的伤只有圣器能造成,联想起诊疗室和突然安全的自己,莱恩斯顿时有了猜想。

田医生的忐忑和突然退缩顿时变得合理,警惕与多疑散去,莱恩斯的眉却皱得更深了。

“去见马修。”安德烈整理好衣服,率先走出客房。

莱恩斯的视线在他后背停留了片刻跟了上去。

马修一直都在书房等着。

此时距离安德烈将莱恩斯带回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马修至今都还在回味如魔鬼临世般的吸血鬼站在别墅外注视他的场面。

安德烈拽着莱恩斯后颈的衣服,把猎人拖进了客房。

安德烈受了不轻的伤,莱恩斯倒是没什么皮肉伤,只是一直在昏迷。毫不体贴地将人扔在了地板上。

马修跟在身后,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吸血鬼不愉的心情。而接下来他得知的信息则更加惊悚。

曼达一直瞒着他进行心理治疗,而这个心理医生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贵族。

安德烈身上的血腥味浓重,指尖也沾着血迹,他幽幽地拿出绒布擦干净指甲,盯向马修的眼神带着审视与嘲讽:“考虑还要不要保守您的秘密吧,马修先生。”

魔鬼这样在他耳边低语,而马修则瞬间就被蛊惑,甚至带着愧疚与懊悔。

他对曼达的信任与放心竟将自己的爱人推向深渊,安德烈说出的那只吸血鬼的名字在记录簿上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血族要么实力与名气一样默默无闻,要么就是藏匿与人类社会,经验丰富的捕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