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俩人下落之处,是一片山林。

此地树木高耸,林叶茂密,仅有稀薄的光亮从间隙中落下,但也难以穿透浓稠的灰雾,四周弥漫着血腥与腐臭混杂的气味,被浓雾所滞留氤氲,在潮湿闷热的密林中发酵,如同封闭在一口大缸里,令人作呕至极。

俩人胃里翻江倒海,同时被熏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面上先是涨得通红,又变得煞白。

解彼安扶着树干呕起来。

“这瘴气不知道是多少死尸养出来的,我们尽快离开。”范无慑拿出两颗仙丹,分别喂进俩人嘴里,他们咽下丹药,快速运息,令药性进入灵脉。

死尸长期堆积所产生的瘴气对活物来说都是剧毒,何况这里是死亡的终极地带,俩人此时已经十分不适。

用巾帕遮住口鼻,范无慑道:“如果人鬼两界是不同空间的同一片大陆,那么冥府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距此地往西七百里的酆都。我们就姑且一试,一直往西走吧。”

解彼安抬起头,透过林叶依稀看到一轮血红色的月:“只能如此了。”

他们不知道这密林有多深、多广,这里浓雾重重,无法御剑,还好范无慑有乌骓,否则单是靠两条腿走,他们也许会被活活毒死。

乌骓通灵,辨别方向比他们厉害,且无论跑得多快、冲得多急,都能在能见度极低的密林里闪避开树木土石,跑动起来后,空气有所流动,加上丹药也发挥了作用,俩人终于感到胸腔不那么闷痛了。

待发晕的头脑恢复一丝清明,解彼安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整个人已经被范无慑搂在怀中,他的后背紧贴着那硬热宽厚的胸膛,腰上环着一只有力的铁臂,耳根处不住感觉到范无慑喷薄出来的热气。

解彼安顿时头皮发麻,他抓紧马鞍,就想坐直身体,但范无慑的臂膀纹丝不动。

耳边传来两声暧昧的低笑:“我们以前也是这样骑马的,大哥忘了吗。”

“……放手。”

“乌骓跑得这么快,我若放手,大哥会掉下去的。”

“我来拿缰绳。”

“可以,但我若不拽着缰绳,就会掉下去,那我只能抱紧大哥了。”说着要把缰绳递到解彼安手里。

解彼安气得打开他的手。

范无慑再次收紧臂膀,甚至以手掌按住解彼安的胸口往后推,让俩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放开。”解彼安低声警告。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他似乎能隐隐感觉到范无慑的心跳,

“抱着大哥也不可以吗。”范无慑贴着解彼安的耳朵低吟,“只是这样抱着,不做别的。”

“……”

“是不是大哥一骑上乌骓,就会想起我们一边骑马一边做那个?”

“你闭嘴!”本戳中心事,解彼安恼羞成怒,奋力挣扎起来。

乌骓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趔趄,险些栽倒,解彼安惊呼一声,立刻抓紧马鞍。

范无慑双腿夹紧马腹,稳住身体,更用力地箍着解彼安:“别动,我都说了会掉下去。”

解彼安咬了咬牙。

“大哥别生气。”范无慑很有些无辜地说,“我知道你不想想起来,可是谁也管不住脑子会想什么,对不对。”

解彼安本已是竭尽所能地避免自己回想当初那一次荒唐至极的性事,范无慑偏偏要故意提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堵住范无慑的嘴,或者怎么才能把脑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彻底抹除。

这个混蛋!

“我也一样,不停地想起来。我记得当初是大哥对乌骓好奇,我带你骑了,你又生气。”

“我那时候做了很多混蛋事,还强迫你……可我真的忍不住,我随时随地都想要你。”

“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再那样对你。”范无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解彼安瞥了一眼那只压在胸口的手:“不强迫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只是怕大哥掉下去。”范无慑面不改色地说。

解彼安有火发不出,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小时候便总是因为那些撒娇卖乖而妥协,后来面对魔尊时,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再后来他们成了师兄弟,这个人凭着对他的了解、依照过去的经验,取长补短,将他耍得团团转。如今也是一样,他不能逃,不能躲,不能回避,永远被逼着正面迎击这些汹涌如潮的感情,永远叫他不知所措。

范无慑紧紧抱着他最爱的大哥,又从侧后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和僵直的背,心中有甜蜜亦有酸楚。没关系,他告诉自己,只要能这样待在一起就足够了,无论再怎么渴求,他也没有资格奢求更多。

只是胸中澎湃的那些欲念,有时强烈到连他自己都会心惊,他知道这跟天机符有关,他从天机符里获取庞大的阴气,代价是他将渐生心魔,起初看来是他在驭使天机符,但他贪得无厌,或难以自控时,天机符可能反过来操控他,就像前世他撕开酆都结界,独闯幽冥,外界皆以为他被北阴大帝所诛,实则他是彻底堕魔后,被天机符反噬而亡。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滥用、擅用天机符,可每每能引起他心绪强烈的波动,让蛰伏在他体内的阴气蠢蠢欲动、侵蚀心智的,都与解彼安有关。

所谓心魔,不过是没能填满的欲壑,他心中最深的欲念,一直都是对大哥的求而不得,他很害怕体内的阴气伺机而为,会再次将这欲无限地放大,最终变成不可收拾的侵害。

倘若真有那一天,他宁愿死,也不会再伤害他的大哥。

思及此,范无慑心里堵得厉害,他的渴望和克制在互相推搡,最后,他将手从解彼安的胸口移了下来,但仍然环着那把劲瘦的腰,而解彼安为了能尽快离开这片鬼林子,也只能暂时隐忍。

也不知跑了多久,乌骓突然嘶叫了一声,叫得高亢刺耳。周遭的阴气波动逐渐加剧,瘴气越来越厚重,在重重浓雾背后,竟悬浮几点绿莹莹的萤火,一点接着一点,而后一片接着一片,在乌骓飞速奔跑之下,依然不能将它们甩脱。

那些莹绿的光竟还在异动,仔细分辨,哪里是萤火,分明是一双双鬼目。

解彼安顿时遍体生寒。

“什么东西。”范无慑沉声道。

“厉鬼。”解彼安将马鞍攥得死紧,“那些投生地狱道的厉鬼,比在十八层地狱受刑的还要厉害,它们就是怨气本身。”

前方出现大片绿莹莹的鬼目,在浓雾之中浮动,吊在树上,蹲在在岩石上,爬在地上,数不清的鬼目,数不清的夺命凶灵。

范无慑勒紧缰绳,乌骓在长啸声中停下了四足。

那些厉鬼从浓雾中爬了出来。它们的身体腐烂恶臭,没有一处完好,深陷的眼眶里一对绿得瘆人的眼珠子,毛发稀疏,外露的骨骼黑黢黢的,四肢并用地爬行,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