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范无慑操控的鬼柳与江取怜的阴兵鬼将在黄泉之路上拉开了一场凶残而浩大的战争,亿万条柳枝化作歃血的灵蛇,抽击、缠绞着林中的敌人,血色的沃土中更是伸出一条条粗粝的根系,将他们无情地拖拽进地底,成为自己的养分。

一时间,凄厉地鬼泣声响彻幽冥,像针一样刺入鼓膜,令人毛骨悚然。

江取怜与解彼安已经过了百余招,方才崔珏的话不仅激怒了他,也扰乱了他的心智,让他被迫回想起了他最不愿意重温的记忆。

他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更无法接受他穷尽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落得被打入饿鬼道的下场。

他永远都记得当他吃掉了万千厉鬼,终于修有所成,成为鬼王的那一刻,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入阎罗殿,翻找当年审判他的卷宗。他想知道,他前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他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同伴、追随者,当他感到饥饿的时候他的理智一次又一次地败于食欲、败于本能。几百年来,他像个随时发疯的牲口,无数次清醒过后,发现自己将那些腐臭烂肉塞了满嘴满腹,又或他在乎的人被他啃得只剩下残肢枯骨。

当他看到卷宗上寥寥几页的载录,他在那巨大的刺激下想起了前世的所有,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他从一个超脱轮回、长生不老的阿修罗堕落成畜生不如的饿鬼,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天神,原来他蓄意而为的最大的恶,不过是砸烂了七十二颗仙桃。

那一刻,比起恨,他更觉得可悲、可笑,他固然愚蠢,但也轮不到他人来摆布自己的命运,真正应该被砸烂的,是天神的绝对地位,是天宫用以统治三界的生杀奖惩之手段——六道轮回,凭什么天人享有特权,凭什么他要做饿鬼,凭什么六道轮回将万众生灵划出高低优劣,凭什么仅仅因为他是阿修罗,兰江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彼时埋下的仇恨的种子,经历两世的血泪浇灌,终成参天大树,它的根系是深植入魂灵的毒,唯有血腥、杀戮和复仇,才能缓解毒发时的刺骨之痛。

当他在赤帝城见到兰吹寒时,尽管这个兰吹寒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尽管这个兰吹寒风流潇洒又爱笑,一点不清高冷漠,尽管这个兰吹寒只是个肉体凡胎,传闻少时还体弱多病,险些夭折,但他仍然一眼就确定,兰吹寒就是兰江的转世,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难以形容那一刻汹涌的情绪,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浑身颤栗的感觉,本是来看个热闹的他,不加思索地当场上了一个人的身,那个人是苍羽门掌门祁梦笙的二弟子,负责接待前来赤帝城用神农鼎铸剑的兰家人,名字中也带一个云字——云中君。只为了兰吹寒对他笑盈盈地抱拳,凝眸望着他,唤他一句“云兄”。

他前世所想所图,也不过是那目下无人的天神,能认真地看着他,叫出他的名字,如此卑微又可怜的愿望却湮灭在了数不尽的痛苦折磨中,早已经扭曲的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如今这个兰江的转世,尽管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尽管已经是一具肉体凡胎,既不敢漠视他,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年纪都比他小,可他还是想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以弥补他不曾得到的那些。于是他在人间的身份彻底变成了云中君,那十年间,他一面部署着他的大计,一面蓄意接近兰吹寒。

他终于如愿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因他而起的情绪,喜悦的、敬佩的、专注的、迷醉的、动情的,面对着这个眼中充满了他的兰吹寒,他的魂灵被从中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溺,一半愤怒。

他愤怒于兰吹寒不是真正的兰江,他得到的也不是,他愤怒于自己竟对一个替代品也难以割舍,他愤怒于六百年过去了,他还是放不下。

他心中兴起一个念头,他要让兰吹寒想起来,他不知道兰吹寒因何被贬为凡人,但这个人必须想起来。他要让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天神,想起前世是如何对他,再亲眼看着他怎样颠覆三界六道,怎样逆转俩人之间的高低优劣,怎样复仇雪耻。

兰吹寒必须想起来,所以,他将其扔进了心魇之室,只要不断地重复最强烈最痛苦的记忆,兰吹寒就会在巨大的刺激下恢复前世的记忆。他会让兰吹寒亲眼看看,他如何统治幽冥,如何执掌六道轮回。

他的计划虽有阻碍,但一切也正在朝他谋划的方向发展,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任何人!

在几度失神的时候,江取怜被解彼安连伤了三剑,他强自镇定心绪,可崔珏那一番言语的刺激杀伤力极大,已经让他处于发狂的边缘。他虽然修鬼道大有所成,但一日不成仙,就一日改变不了他饿鬼的本质,他已经脱离了低等的饥饿感的操控,成为鬼王后,更是有两百年不曾失控过,一旦失控,他就会回归最原始的本能欲望——吃,所以他决不能失控。

他身形一晃,化作诡谲的红雾,在解彼安周身弥散开来,解彼安警觉地在那红雾中旋身防守,在察觉到杀气的波动的瞬间,一剑此处,出剑的方向果然有一只硕大的鬼爪狠狠地抓了过来。

俩人错身而过,解彼安的肩膀被鬼爪扫过,火辣辣地疼。他连忙捏了个解毒的诀,但还是眼见着那伤口在尸毒的作用下迅速发黑发臭。

江取怜伸出一截舌头,轻轻舔过沾血的指尖:“你的血是甜的,味道不错。想必你的心、你的丹,也一定很可口。”

“有那个本事就来取。”解彼安横剑于前,冷笑道,“我看你只会虚张声势,实则懦弱胆怯,你和兰吹寒纠缠两世,你竟连他的前世都不敢看,真是可悲。”

解彼安也发现了不断刺激江取怜,能扰乱他的心智,而最能刺激这个红衣鬼王的,就是兰吹寒了。

江取怜的眼眸愈发赤红:“那你呢,你又有多少勇气面对过去?当你发现自己的前世是无奈、无能、无用,且一败涂地之后?”

“我不想面对,但我还是面对了。“解彼安用同样的口吻反问,“那你呢?”

“若你们不把兰吹寒救走,我本该从他嘴里听到他的前世,他会解释、会狡辩,还是会忏悔?无论如何,他都会为他的前世付出代价。”

“他不会,因为他从心魇之室出来后,心魇却在他心里,他现在像一具行尸走肉。”解彼安冷道,“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江取怜神色微动,又嘲讽地哼笑一声:“那也是他活该。”

解彼安不再与他废话,眼见着蜂拥而来的阴兵鬼将越来越多,范无慑正一人操控着鬼柳抵御千军万马,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下去对他们最不利,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山河社稷图:“江取怜,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