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接下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 完颜半衾有些沉默。玄清也不再开口,只专心找起药草来。

两人找了大半天,按照治疗鼠疫的方子, 玄清还差最后一位药——夏枯草。

夏枯草向来生长在沟水湿地或者湿草丛里, 可草原少降水, 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找。

完颜半衾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林, 开口道:“山峰沟壑中湿地较多, 我们去那边找找……”

她说着率先往前走, 玄清点了点头, 跟在她身后。

只是突然完颜半衾脚步一顿,一阵胸闷气短,随即无力感袭上来, 她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玄清在身后看的急忙抬手扶住她,“殿下, 你怎么了?”

完颜半衾稍稍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微微推开玄清,后退了些低声道:“我有些不适,大师离我远点……”

玄清一愣, 看了看她的面色——不是吧?这是感染上了?

玄清看了看天色,时间耽误不得了, 他微微安抚道:“重症之人贫僧都照料过了, 殿下这点症状不算什么。走吧,我们赶快找完药草回去……”

幸好完颜半衾也就刚刚胸闷袭上来无力了一瞬, 现在稍微恢复了些力气, 点点头跟玄清一道上了山。

两人专挑阴凉湿润的地方寻找, 照了无数地方, 终于在一处崖洞口看到了。

那崖洞下面有一块平台,上面凸出的岩石遮挡了太阳,崖洞里蓄积了一些水源,湿润的泥土上真长着一丛夏枯草。

只是他们正好在崖洞对面,要过去还有点费力。

玄清目测了下距离,便准备攀崖而下。

完颜半衾想到他手臂刚愈合不久,前段时间又常内伤吐血,而这么点距离,她一个飞跃便可以,不由得拦住他,“还是我去吧。”

“等等……”玄清正想阻止她,感染后不宜动用内力,以免气血上涌造成气短胸闷,大脑充血后四肢会疲乏无力。

可完颜半衾早已经脚尖轻点,旋身飞起,身形轻巧的攀住了对面岩壁,随即一伸手一股脑的把一丛夏枯草全摘了。

“殿下,快回来!”

玄清面上担忧,完颜半衾刚想用力飞跃回岩石上,下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攀住岩石的手发软一松,人已经直直摔了下去,掉到了两崖壁之间的石沟里。

“殿下!”

玄清急切出声,顾不得周遭,人也攀着岩壁,一路跌落到了下面来,手掌都被划伤了。

幸好这下面有个凸出的石头,不然直接摔下去还不知道完颜半衾有没有救。

只是他刚落地,完颜半衾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急道:“别过来。”

她浑身无力,又摔的差点四肢散架,此时还勉力撑起身体,手急切的在地上去够自己的面具。

原来是摔下来的时候,面具也掉了。

她此时微微侧过脸垂下眼,黑发散落下来挡住了脸。

只是动作间还是能透过缝隙看到,她其中半张脸曲线流畅,五官精致,皮肤虽不如月悄然白皙滑嫩,却有一种健康的莹润色泽;而另外半张脸,脸侧有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围绕着胎记周围的皮肤皱起狰狞如枯树皮一般,让好好的一张脸乍一看丑陋而可怖。

那应该是烫伤的。

玄清心里一缩,完颜半衾向来是沉稳的、冷静的……玄清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模样,足以见这个伤疤给她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阴影。

玄清默默的上前帮她捡起面具递给她,脸上没有惊讶异色,也什么都没问。

完颜半衾触手碰到对方递过来的面具不由得动作一顿,目光触到玄清受伤的伤口,她握紧了拳自嘲开口,“你不想问点什么?一个草原公主脸上有这么丑陋的伤疤?”

“丑陋么?”玄清喃喃了一声,叹了口气,望着完颜半衾眸光温和,“什么是丑,什么又是美呢?如果仅仅用容颜来定义美丽,那也只是生命中的昙花一现,不过是用来蒙蔽世俗之眼。在贫僧看来,真正的美在于存好心、做善事,在于一颗纯净仁爱的心 。”

完颜半衾闻言内心巨震,她缓缓抬起脸,不再掩饰脸上的伤疤,沉沉的黑眸眼底是涌动的黑雾。

她的母亲不过是个草原舞姬,而她生下来脸上就有胎记,连未来用美丽的面容笼络其它部族的价值都没有,所以并不得北疆王喜爱。

在完颜浮生出生之前,她是三个哥哥,两个妹妹的欺负对象。而脸上的伤疤,则是小时候被三王子捉弄无意间被开水烫过后留下的。但对方仅仅是被罚了几天禁闭。

从那时候起,她就懂得,只有绝对的权利才能保护自己。

她努力练习,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甚至比其他人更好。

可是她在完颜烈那里跪了一天一夜,也抵不过其他人一句枕边风。为了看她的笑话,却让她得到了随行上战场的机会。

那次带领军队的正是三王子。

这一战,三王子死了,也是这一战,让完颜半衾一举成名。

她立功了,完颜烈给她指了一门亲事。

毕竟她再不得喜爱,也是个草原公主。可是对方却被她烫皱的半张脸吓退。

她说着不在乎,却戴上了面具再也不曾摘下。

而随着她战功赫赫,娶了她等同于拥有了一直所向无敌的军队,所以也不是没有人再来求娶过。

只是她放言,她的另一半,除了她不允许有别的女人。

仅仅这一条,就再无人敢来。

她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只是她终究是女儿身,很多事不利于去做。

而同样被欺负的完颜浮生,也就成了她最好的刀。

至于面前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在绝境中给予了她新的希望的人。

“我刚刚竟然在想,你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露出那种的神色……”完颜半衾喃喃着看了玄清半晌,终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缓缓靠到石壁上,屈起一条长腿,一手搭在膝上,轻声笑了起来,随后越笑越畅快。

“大师呀……”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句轻唤带着无尽的感叹,蕴含着千思万绪,仿佛还有淡淡的遗憾跟可惜。

可惜什么呢?

可惜是个和尚?

玄清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完颜半衾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风度,甚至仰面不介意他看到脸上的伤疤。

他便微微笑了笑,也不去问她叹息什么,只是捡起掉落在一边的夏枯草,包好所有的药草后,轻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回去,你现在还能走么?”

完颜半衾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可能要劳烦大师扶我一把了。”

玄清闻言伸手扶着完颜半衾站起来,只是下一瞬间她手脚发软又倒了下去,面色发红,显然是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