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你看别的节目,不是看腻了的才艺表演,就是恶心人的歌功颂德,就你们这个啊,最接地气最搞笑!”

“别提了,我们几个在下面都快笑抽了。”

见自己的好哥们如此受欢迎,霍九建也觉得很荣耀,在一旁趁热打铁道:“这算啥,谅仔不光点子多,文笔还不是一般的好呢,《西都风》军训特刊上那篇《报告首长》,你们都看过吧?”

女生们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啊?也是他写的?”

“可不是嘛!“谷二臻帮腔道。

话音刚落,又一波更猛烈的赞誉劈头盖脸砸向郑能谅,弄得他既没机会插话,也没地方搁脸。一侧目,又撞上阚戚智嫉妒的目光,不由尴尬万分。

待她们的兴奋劲稍歇,他才苦笑着耸了耸肩:“唉,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了一句名言。”

“什么名言?”

“星宿老仙,法驾中原,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众人一愣,旋即笑作一团。薄黎歆愈发对郑能谅刮目相看:“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这个词令郑能谅想起昨天在食堂门口遇见金一鸣的那一幕,目光虚向一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女生们以为他又有惊人之语,连忙闭上了嘴,巴巴地望着,期待他更多的幽默表现。然而她们既不懂郑能谅,也不懂幽默,幽默不是指哪打哪的表演,也不是精心布置的花园,而是信马由缰的灵光一现,水到渠成的脱口一言,可遇而不可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幽默与爱情异曲同工。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上帝说:“要幽默。“幽默未必来。

郑能谅知道她们的企盼,可他超越不了上帝,又不好意思冷场,只好对她们说:“笑太多会起皱纹的,不如我给你们出道智力题玩玩吧。”

也不等她们答应,他直接开始出题:“话说,一个村子里有50对夫妇,每个女人在别人的丈夫对妻子不忠实时会立即知道,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如何,她们也从不向那些丈夫不忠实的妇女通风报信。该村有个规定,如果一个女人能够证明她的丈夫不忠实,她必须在当天杀死他。假定女人们都是赞同并遵守这一章程的,而且都一样聪明,也知道别的妇女都跟自己一样聪明。一天来了位智者,告诉所有女人说村子里至少有一个风流的丈夫。结果在第五十天晚上,枪声大作。请问这个村子有几个不忠于妻子的丈夫?”

一帮人大眼瞪小眼,看来这道题无法测出每个人智力的差异,只能测出眼眶和眼球的大小。几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女生借尿遁之术溜走,还有两三个女生从玻璃桌下取出几本免费赠阅的《西都风》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其余的女生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的重点是:哇塞!这是哪个村子?女人这么有地位?居然拥有主宰丈夫生死的权力!

“好吧,这是一道有关博弈的推理题,比较怪异,答不出也是正常的,”又过了一会儿,等不到回答的郑能谅只好放弃这个问题,“还是另外换个简单点的吧。”

“那答案是什么呀。”女生们刨根问底。

郑能谅摇摇头:“光知道答案又有什么用呢?答案是50个。”

女生们瞬间沸腾起来:50个丈夫居然全部都有外遇,这是多么令人失望和愤慨的现实啊!难道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难道女人们一生就注定要忍受被背叛被抛弃的痛苦?难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都挽救不了一个从一而终的小小梦想?难道海誓山盟天荒地老都是男人不负责任的谎言?难道七年之痒就那么无法抗拒?难道女人年老色衰就必定要被爱情遗忘?难道那么多难道都是真的?这一系列让人头晕眼花的问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砸在她们细胞丰富的大脑皮层,折射成没完没了的议论和控诉。

望着七嘴八舌的女生们,郑能谅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刚才真应该把答案篡改成只有一个男人不忠,就不会让她们如此不安和愤慨了。他咳了两声,轻声提醒道:“呃,这只是个推理题,不是道德题。”

一片叽叽喳喳,谁也没听见。华泰崂和霍九建都迫于性别的压力溜到屋外抽烟去了,谷二臻加入了女生们的讨论,一个劲地强调“我可是很专一的”,阚戚智则似道学家般高冷地坐在一旁,一脸的举世皆浊我独清。

郑能谅正准备去解手,坐在一旁翻阅《西都风》的女生中忽然蹦起一个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道:“嘿!可别都一棍子拍死了!这个男的就很专一啊!”说着,她把杂志摊开拍在桌上,露出一篇署名“四裤全输”、题为《不可触碰》的文章。

“这笔名有意思,”薄黎歆翻了翻,“这么多页啊。”

那女生概括道:“大概意思是说一个傻小子喜欢上一个学霸校花,又清纯又聪明又漂亮的那种,后来一天晚自习,有个乞丐跑到班里来要饭,这个女生给了乞丐五块钱,这傻小子就彻底爱上了她。爱就爱吧,他还不敢说,结果那女生就被别的男生泡走了。他还不甘心,成天惦记着她,写日记自己看,写情书也不敢寄,闷骚至极。更搞笑的是,从头到尾,他跟那女生连手都没有牵过,说过的话更是没超过十句,胆子这么小,真不如去做女人算了,哈哈哈。”

她的笑声有如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瞬间激活了绵延不绝的哄堂大笑,女生们花枝乱颤,阚戚智的脸上也浮起轻蔑的笑容,谷二臻嘴里一口饮料都喷了出来。

“这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比我幼儿园的妹妹还天真!“

“典型的自闭症加禁欲狂!难怪会裤子都输光了!“

众人笑着说,说着笑,仿佛吸了一氧化二氮,根本停不下来。郑能谅笑不出来,为了排解思念,也为了某种纪念,他在军训期间断断续续写下了这篇《不可触碰》,前几天才用笔名投稿给《西都风》,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被人翻出来。在看到眼前这些反应之前,郑能谅一直都没意识到,他的初恋故事在别人眼中原来只是个笑话。

快乐的男男女女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表情与众不同的家伙,自顾自尽情欢笑着,“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压抑的包厢里翻涌激荡,裹着郑能谅飞速旋转,进而灌入他的身体,从右耳穿到左耳,从脚尖直冲发梢,令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不寒而栗。恍惚间,郑能谅觉得这笑声似瘟疫般迅速扩散开来,蔓延到整个活动中心、整片校园、整座城市,乃至全世界,人人都身不由己地狂笑起来,飞禽走兽、鱼虾蟹蚌、树木花草、山川大地,都笑了起来。他看到每一张笑脸都扭曲、变形,荒诞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