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天一夜,筑波山的暴风骤雨,仍在继续。

天上自由披着一件稍厚的蝉纹松重小袿,安静地看着窗外被雨幕颠倒的世界,浅灰的猫眼里泛起不安。

神社正殿中,现在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里梅留下的一些干粮和防寒衣物。

离开前,少年认真地叮嘱她,一定不要离开这间正殿。这里有两面宿傩设下的结界,超规格的那种。

天上自由很认真地答应了。她有自知之明。

里梅见状,这才转身跃入暴雨,灵巧迅捷的身姿,宛如一只搏风击雷的雨燕。

震耳的雷声和刺目的闪电正在争先恐后地钻入这间昏暗逼仄的主殿,一阵裹挟着雨气的冷风“唰”地袭上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了唯一的光源。

满室黑暗。

天上自由摸了摸身侧泛着凉意的村雨,缓缓起身,摸黑朝着烛台方向走去。

她需要把灯再点亮,太黑了...她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狂飙了。

纤细单薄的手指在桌台上一阵摸索,却怎么也没找到她想要找的火折子。

天上自由无哭无泪。难不成里梅把火折子随身带走了吗?

“轰隆──”

一声雷响,伴随着耀眼的闪电,仿佛要将这座半山腰中的神社顷刻吞噬。

天上自由的心脏陡然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少女捂着耳朵,猫眼紧闭,慌乱地抱膝原地蹲下,将脸深深埋进膝间,唇色苍白。

“没关系,没关系,听不见,听不见...”

低低的,带着颤栗恐惧的声音小声的回荡在无尽的黑暗中。

“轰隆──”

惊雷再次响起,声音大得仿佛可以将一切湮灭,少女低喃的安慰被雷声掩盖,蜷缩成一团的娇小身躯控制不住地发出颤抖。

咬紧压槽,天上自由将指甲向内狠狠扣紧,不算尖锐的指甲,顿时陷入柔嫩的掌心。

十指连心。

掌心传来的疼痛,减轻了些许她的恐惧,让她重启了呼吸。

“轰隆”、“轰隆”、“轰隆”──

窗外的雷声仿佛知道了少女的恐惧,一声胜过一声的巨响,接连不断的炸开。

掌心已经被掐得一片模糊,但却再也抵消不了天上自由此刻的恐惧。

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孤儿院里的每一个雷雨夜,她都是这样度过的。只需要一个狭窄逼仄的衣柜,她可以就将自己安全的锁起来。

片刻后,少女缓慢地摸索起来。

闪电的耀光之下,天上自由白皙的脸上早已褪去血色,浅灰的猫眼毫无焦距。

又一声雷响。

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忽然出现在屋内,天上自由只感觉腰上一紧,随即落入了一个炽热坚硬的怀抱中,熟悉的傲慢嗓音从头顶传来,“哭什么?”

她哭了吗?

天上自由愣住,挂在睫毛上的水滴随着眨动而掉下,在脸颊上留下冰凉的水渍。

好像是真的。

少女尝到划过唇边的苦涩,不由自主地开口,“...怕打雷。”

刚说完,回过神来的天上自由紧紧抿起了浅白的唇瓣,好似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表情懊悔。

她怎么会对两面四眼暴露出这件事情,万一他又像治疗恐高一样,把她丢到神社外去怎么办!

她真的很怕打雷,会死人的。

“无用。”依旧是熟悉的轻嘲,天上自由捏紧了男人带着浓重血气的衣襟,生怕突然就被丢进雷雨之中。

脸上的泪痕被粗/粝的指腹抹去,两面宿傩将她打横抱起,走到临时铺出的榻榻米中曲膝坐下。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宽大的怀抱中传递而来,顷刻驱散了她所有的慌乱和恐惧,只余耳畔沉稳的心跳可闻。

似乎…他并不准备把她丢出去。

“还怕?”两面宿傩又问。

天上自由摇头,看向了黑暗中的男人。

阵阵闪电的耀光中,两面宿傩眸色暗红,异常锐利。俊美邪气的脸上,咒纹似乎更深了几分。素白的和服衣角,零星地沾着鲜红的血渍,看起来是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事。

“你没事吧?”天上自由有些担心地问。

她很少看见这厮打架,身上沾到血迹。每一次,基本上都是气定神闲地单方面虐杀对手。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身上这一尘不染的白衣,就是对对手最大的嘲讽。明明是生死厮杀,搏命之战,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能触及分毫,付出性命也无留下一丝痕迹。

咳,跑题了。

总之,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妙。

“你应该问的是,御三家的废物术师们,有没有事。”两面宿傩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犬齿,“薨星宫的结界被加固了,看来还需要再陪他们玩玩。”

天上自由听着男人嚣张的话语,感觉自己的担心喂了狗。

“那里梅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他留在薨星宫。”两面宿傩随意回道,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左腕,血眸微狭,“啧,怎么还没变色。”

说的是她手腕上的咒月。

天上自由嘴角一抽,“我记得,你昨天才说过,‘酒液酿制的时间越长,便越是香醇’、‘值得等待’之类的话吧?”

亏她还在感叹这厮耐心不错,原来是她的错觉。

两面宿傩没搭话,只是用两双暗红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怎么...”天上自由刚开口问话,一声巨大的惊雷,将她的话整个打断。

少女瞬间宛如受惊的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男人怀里,双手死死地环抱住眼前劲瘦的腰身。

“不是一向胆子挺大的吗?”两面宿傩哂笑。话语通过震动的胸腔,低沉地传入她耳中。

“这不一样。”天上自由小声地辩驳,“害怕打雷,是刻写在人类基因里,不可磨灭的进化记忆。”

“巧舌如簧。”两面宿傩轻嗤了一句,干脆抱着她躺了下来。

霸道的气息瞬间充盈着她的鼻尖,腰间男人印刻着咒纹的蜜色手臂,坚固得如同无逃离的樊笼,将属于神明的献祭羔羊紧紧握于掌下,密不可分。

“喂,两面宿傩...我可以自己睡。”天上自由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胡乱地推了推男人的胸膛。要是待会里梅回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那就说不清楚了!

“安静点。”两面宿傩收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嗓音低沉磁性,“既然怕打雷,那不如我们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什么别的事?

天上自由还来不及问,下一秒,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正立在一望无际的暗红血池中,周围是数不尽的森白骸骨。

....这是哪里?她怎么过来的?

“过来。”

就在她疑惑时,两面宿傩的声音再次响起,位置...似乎来自于她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