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权柄交换

刘玖带着一沓今日已批红的奏疏入了暖阁,待少帝入内后,跪地叩首,笑着说:“主子,今日内阁票拟已经送过来了。一些琐事儿奴婢便已做了批红。剩余的都在此处请您过目。”

少帝随便找了两本翻开,然后看了眼傅元青:“都是参你的,阿父怎么看?”

傅元青在案边坐着伺候笔墨,也不生气,只嗯了一声:“臣被奏参,不稀奇。”

“主子,原本是没这么多折子的。今儿老祖宗在皇极门前大闹朝会,说要查六部、六科、各衙门,才能提审候兴海……不止如此,还说要停恩选、改科举。把师老大人气得昏厥。犯了众怒了。”刘玖道。

少帝手一顿,看傅元青,也不惊讶,问:“阿父要停恩选?”

“是。”

“恩选三百年,阿父说停就停?”

“恩选两年一届,各地衙门、世家、贵族选拔有才之人,报吏部,由吏部考察后供给朝廷差遣。大端初建时人才匮乏,时常有县衙十座空九的情况。才有了恩选一门,为的是直选青年俊才。”傅元青道,“可开朝三百年,朝廷人员冗余,多有尸位素餐之徒。恩选又有人情往来,极为偏颇。再观科举,先有童试,接着是院试、乡试、会试……才能到殿试。层层选拔,主考官多人,又以八股文固之。人为左右的可能便小了。自有优秀之人供给国家所用。乃是正途。”

傅元青侃侃而谈时,少帝在龙椅上靠着隐垫笑着瞧他。

刘玖争道:“傅元青,你这是大逆不道,败坏祖宗规矩!你不上奏疏请示主子便打算武断专行!”

傅元青站起来躬身道:“今日御门本就是要奏请此事,没料陛下未曾上朝。”

“候兴海贪墨案如是,恩选并科举也是!傅元青,你起得什么心思!是不是还打算回头写了圣旨自己盖印!”刘玖还在旁叫嚣。

傅元青已经从怀里掏出朝会时那奏疏,双手奉于龙案上。

少帝拿起来,仔细翻阅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立春那天说的退隐奏疏。

他问:“阿父这是要请旨?彻查朝野,停办恩选。”

“是。”

“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阿父要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前程。”少帝劝他,“更况且,十六宝玺都还在你司礼监。原本朕同意与否,都做不得数。”

傅元青抬头,反而微微笑了:“民为天,社稷亦重。傅元青的名声算得了什么。陛下能领会臣的苦心已感恩不尽。”

少帝提笔批红后把奏疏递给他:“阿父自己拿回去敲章吧。”

他语气轻飘,仿佛傅元青要敲得章不是国之重器,而是孩童们嬉闹的玩意儿。

这一过场看呆了刘玖。

他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主、主子……您、您可千万不能被傅元青胁迫呀。前朝的清流们都盼着为您出头呢。”

少帝看他笑了笑:“先帝托孤,朕未弱冠。前朝之事本就交由内阁与司礼监共管。这明明是先帝的意思,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讲究的话呢?”

刘玖忽然意识到,自己拿的批红之权,似乎有些荒唐。

只要玉玺还在傅元青手里,批红便只是个笑话。

“是、是奴婢失言。主子恕罪。”他连忙改口,挤出个笑脸,“老祖宗别介怀。”

“朕今儿让你过来,是有其他事。”少帝道,“天下五军调动大权,共计一块兵符。半块儿在兵部,半块儿在御马监。你是御马监掌印,兵符带着吗?”

“一直贴身带着,稳妥保管。”

“嗯。拿出来吧。”少帝伸手。

刘玖茫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机关一开,里面是半块儿兵符,他双手呈上去,少帝便把这天下百万大军调遣的权柄拿走了。

“刘玖,替朕拟旨。”少帝接着说。

“是。”

“命甘肃总兵杨凌雪即刻回京,撅升五军都督府兵马大都督一职,加封太子太保,上朝议事,控京畿卫戍部队,监管御马监,与兵部共掌兵柄。”

他说完这话,不光是刘玖愣了。

连傅元青都一阵恍惚。

少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雷霆万钧。

提升杨凌雪为大端所有部队的总元帅,又加封宫保【注1】。已经是大端朝以来兵权最大之人。资历虽浅,却已经可以与权鸾并驾齐驱。

与此同时,夺了御马监兵符,直接将御马监之权减少为宫内禁军。刘玖本身就是太后身前红人。

联想到早晨太后拉拢自己的话——傅元青几乎可以笃定,少帝是为了与权家抗争才使出这么一招。

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刘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问:“主、主子……您这是……”

少帝倒似乎无所谓,笑了笑:“批红之权哪里那么好拿。还是说,有了批红之权,你就以为朕要任命谁,还需听你的意思?”

刘玖浑身一个激灵,叩首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拟了旨,司礼监老祖宗这边不知道肯不肯盖印呐?”

此时的老祖宗倒是配合,掖手垂目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陛下有旨,做奴婢的哪敢不从。”

——刚是谁还振振有词说民为重,社稷亦重!这会儿就家天下了?放屁吧?身为堂堂司礼监掌印,一点脸也不要?果然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个没脸没皮的奴才!

刘玖内心一边漫骂,一边谄笑着爬起来为皇上拟旨。

他字写得极好,遣词造句分寸亦得体,没多会儿圣旨就写好了。

少帝满意:“不错,你退下吧。”

刘玖乖顺的谢恩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才松了口气。

他擦擦额头冷汗,瞧见方泾和德宝正似笑非笑的瞧他,仿佛有些嘲讽的意思。

他瞪了二人一眼,骂骂咧咧的退了出去。

*

“杨凌雪是你以前的同窗吧?”少帝状似不经意说。

“当年曾与杨大人同是浦博明的弟子。”傅元青说,“只是不敢提。”

“为什么?因为浦老先生是浦颖浦大人的祖父,浦颖不喜欢你,所以你不敢提?”少帝好奇。

傅元青抬眼看他。

傅元青道:“浦夫子于孔孟之道有大建树,后推崇阳明心学、桃李天下,享誉海内。臣曾有幸耳濡目染。而入宫门后,身份微贱,便不配做浦夫子的学生了。私下偶遇浦夫子,也只敢退而避让。不敢辱没了浦夫子贤者之名。”

“那杨凌雪呢?”少帝闻。

“杨总兵?”傅元青笑了笑,“杨总兵身处边疆,三年一回京。臣身为内臣不好私下结交。算下来,十三年没见过了。”

少帝熟悉他的阿父,知道他的每一个情绪中微微的不同。

像是篝火燃烧只剩寸木,蚍蜉知晓一日之长短,夏日最后那几声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