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重返诺德号 第九章(第3/3页)

“可是,妈妈,”艾莉在背后说,“除了战争时期,只有那些对社会所作的贡献,再也弥补不了自身消耗的八爪蜘蛛,才会列入处决名单哪……让你活着对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而且你的智慧和经验依然非常宝贵。”

尼柯尔转过身来笑了。“你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艾莉。”她说,“我得承认你的话有些道理。但你为了一时需要,忽略了我决定中两个要点。那两点我都作了详细说明……为了你或者其他任何人都难理解的原因,对我来说,能够选择自己的死亡时机,非常重要。在还没成为包袱,还没被社会主流活动淘汰之前,还依然受到家人朋友尊敬爱戴时,我就要作这样的决定。第二,我已经察觉到,在转移以后的那个世界,不会再有我的明确位置。因此,不能在思想上找借口,认为趁自己还能动,对别人还不是包袱,可以进行必要的大规模器官移植……从这么多不同观点看来,现在似乎是我引退的最佳时机。”

“正如我从开始就跟你说的,”艾莉说,“你那冷静理智的分析,无论正确与否,都不能作为考虑问题的惟一因素。本、尼基和我,还有其他人,感情上会失掉什么呢?而且一旦了解到你此时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们会更难受……”

“艾莉呀,”尼柯尔说,“我回来跟你和其他人告别的原因之一,就是要减轻我死后你们的悲痛……咱们再想想八爪蜘蛛吧,他们就不悲伤……”

“妈妈呀,”艾莉打断她的话,忍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说,“咱们不是八爪蜘蛛,我们是人哪……我们会伤心的……我们所爱的人死了,就会感到凄凉。咱心里也明白,死亡不可避免,是宇宙规律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我们会哭,会感到深深的失落……”

艾莉歇了口气。“难道你忘了理查德和凯蒂死的时候,你自己的感受吗?……你都给压垮了哩。”

尼柯尔慢慢地回味着,看着自己的女儿。“我知道这不容易,”她想,“也许我不该回来……如果我要鹰人告诉大家,说我死于心脏病发作。或许还好一点。”

“我知道,看到机器人取代了你在迈克尔和西蒙娜家的位置,”艾莉柔声说,“你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该太过分了啊。他们所有的孩子孙子迟早会知道,没有谁能取代真正的尼柯尔·沃克菲尔。”

尼柯尔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仗快打败了:“我得跟你坦白。艾莉,我是觉得在西蒙娜和迈克尔的家里,没有了我的位置。但如果说我的决定仅仅是为了另外一个尼柯尔,也未免有失公允呀。”

尼柯尔累极了。她原计划睡觉前先跟艾莉谈话,然后是本,最后才跟剩下的一群人一起谈。艾莉可比她预料的难对付多了。“可你是否现实呢?”尼柯尔问自己说,“难道你真认为艾莉会说,太棒了,妈妈,有道理。你要走了我很难过,但我完全理解。”

有人敲了敲套间房门。门开了,鹰人看着两个女人。“我冒犯诸位了吗?”他说。

尼柯尔笑了。“我想该休息一会儿了。”她说。

艾莉告退去上洗手间,鹰人走到尼柯尔跟前。“谈得如何?”他弯腰对轮椅里的尼柯尔说。

“不太顺利。”尼柯尔答道。

“我想我来是要告诉你,”鹰人说,“你参观知识舱的请求批准了。假定你在短途飞船里向我描述的基本情况不变的话……”

尼柯尔活跃了起来。“太好啦,”她说,“现在,但愿我能鼓足勇气,把开了头的事办完。”

鹰人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能办到的,”他说,“你是我们碰到的最不一般的人。”

本的头靠在她胸前。尼柯尔仰身躺着,双手搂着儿子。“也许这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想着想着就要睡去。忽然,她吓得全身一抖,但又尽量控制住了。“我可不怕死,”尼柯尔对自己说,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

鹰人的来访,又给了她力量。后来接着跟艾莉谈话,尼柯尔承认,艾莉的话很有道理,她也并不想让家人和朋友伤心,但她已决心要执行自己的决定。尼柯尔又向艾莉指出,本和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有其他人,在她去世后,还有一次个人成长的机会,因为他们当中,再也没有受欢迎的权威性人物了。

艾莉告诉尼柯尔,她是个“顽固的老太太”,但是,出于对她的爱和尊敬,艾莉要在剩下的几个钟头里全力支持她。艾莉也问过尼柯尔,她是否故意做了什么,来加速自己的死亡。尼柯尔哈哈大笑,告诉女儿说,没有必要采取什么特殊步骤,因为鹰人跟她说过,要是没有什么补充药物,她的心脏出问题,只是几个钟头的事。

跟本谈话没有那么困难。艾莉自愿帮忙解释一切,尼柯尔接受了她的好意。本知道母亲很痛苦,身体很不好,但不知道异类们有解决她的问题的医学能力。艾莉跟本保证说,麦克斯、埃波妮娜、尼基、开普勒、马利乌斯、还有玛利亚,都会天天陪着他。

当尼柯尔告诉那一大群人自己的决定时,只有埃波妮娜满眼含泪。麦克斯说,他并不那么意外。玛利亚表示,没有花更多时间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起,感到很难过。开普勒、马利乌斯和尼基自己都闹不清楚,当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准备上床的时候,尼柯尔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先去找蓝医生。跟自己的八爪蜘蛛朋友好好道别。刚要关灯,本走近母亲,说这可能是母子团聚的最后一夜,问是否可以跟她躺在一块儿,“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尼柯尔同意了。等本依偎在她身边,她一眶泪水才禁不住从腮帮滚落下来,湿了她的耳朵,也湿了身下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