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木晴子水

3号,立春。

暗红色的厚重窗帘没能挡住阳光,被印出了一个方形的发亮的框。

此行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旅途本应该是放松的,可时间长了周离也开始有了几分疲劳,他开始想要回到家里,开始想念楠哥。这种归家的情绪越是迫切便越发感觉到旅途的劳累,身体不累,心神疲累。

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前,伏案认真写字。

团子蹲在桌上,歪头看他写字。

老妖怪则坐在后面的床上,手上捧着一盒薯条:“你在写什么呢?”

“日记。”

“骗我。”

“你偷看了?”周离问道。

“还没有。”老妖怪说。

“不要偷看我写日记。”周离严肃说,“你写你的周记,我写我的日记,我不偷看你,你也不要偷看我,我们彼此尊重。”

“团子大人可以看喔!”团子扭头向槐序炫耀道。

“嗷……”老妖怪不断往嘴里塞薯条,嘴上同意,表情却不以为意,“你写的根本不是日记。”

“就是。”

“你都没写几月几号、星期几,晴。”

“你还是看了。”周离扭头。

“我哪有,我都看不到,你的背都挡完了。”槐序面对着周离的后背,“我是从你写字的姿势里看出来的。而且你都不是用的本子写,你用的是昨天我们在路边上买的那个纸写的,声音都不一样……吃不吃薯条?”

“不吃!”

“可好吃了。”

“不。”

“不吃算了。”槐序摇了摇头,“你这两天兴致都不高。”

“我累着了。”

“骗我。”

“不要打扰我写日记。”

“又骗我。”

“……”

周离不想理他了,埋头认真写。

明信片质地要比笔记本的纸页硬一些,他用的槐序的四季织,这支笔有一种迷之阻尼感,写起来像是磨砂过,发出明显的沙沙声。笔尖在纸上勾勒出黑色的线条,组成字符,刚写完一个字时,墨迹未干,字还是湿润的,被窗光照着一笔一划都在反光,慢慢才干掉。

周离很喜欢这种感觉。

而这其实是楠哥给他布置的作业,叫他给她写一张明信片寄回去。虽然他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可能比明信片到得还快,但不敢不寄。

写完。

拿起来读诵一遍。

通顺。

再欣赏一下字,觉得自己的字越写越好看了,他内心还有点小骄傲。

吹一吹。

差不多了。

周离将之夹在笔记本中,放进包里,准备晚上偷偷寄出去——可不能被老妖怪看见,不然会被耻笑的。

正在这时,老妖怪却突然扭头,看向仿佛在发光的窗帘。

“越阴好像来了。”

“给你送汤药来了吗?”

“可能……”

“那你快去拿吧。”

“好!”

老妖怪把薯条放下,放在床上,对他们说:“我很快就回来。”

蓬然一声。

房间内一下变得好安静。

周离走回到床边坐下,不知道该做什么,便摸出手机解开锁,无意识的滑动两下屏幕,很快又把屏幕关上。接着瞄到槐序留下的薯条,他很随意的伸手拿过来便开始吃起来,味道只能说一般般。

团子从书桌上跳下,又跳到他腿上。

“喵~”

“团子大人要吃吗?”

“不吃的。”

“很好吃的。”

“不吃的。”

“好吧。”

周离低头瞄了眼,团子只安静的躺在他腿上,仰头看着他,眼睛蓝汪汪的,里面好似有星星在闪烁。

又是蓬然一声。

“我回来了!”

槐序手上拿着一个小木瓶。

周离手摸着团子的背:“看来很顺利。”

槐序抠了抠头说:“那家伙是个讲信用的,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喝下去就行了吗?”

“他说是……不过可能会昏睡,所以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槐序收起木瓶子,“虽然这里离哈密瓜市已经很远了,但谁知道呢。反正等你晚上睡着了我再去阴阳庙喝,你也不用担心,越阴明天才走,我给他说好了的。如果晚上你遇到危险,就闹出点动静来。”

“你现在就去吧。”周离说,“我等下出去吃个晚饭回来就睡了。”

“不急。”

“你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所以不急。”

“随你吧,你的薯条。”

“嗷……”

槐序从周离手上拿过薯条,往里一瞅,里面已经只有两根了。

但他也不在意,两根手指将之捻起送进嘴里,嚼吧嚼吧,再把手伸进去将那些碎屑渣子全都沾在手上,舔一舔手指,才把包装扔掉,然后用很随意的语气对周离问道:“你说我要是记忆恢复了,会不会就变得和现在不一样了?”

“嗯?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想了几天了吗?”

“……”

“我觉得也可能的。”槐序点点头,回味着薯条的滋味,居然觉得渣子最好吃,“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纠结得我有点恼火。”

“纠结什么?”

“我有点害怕他。”

“害怕什么?”

“他,我自己。”

“你自己为什么要怕?”

“万一他和我不一样呢?那不就跟我被别人上了身一样吗?”槐序说道。

“……糟糕的比喻。”周离无语。

“我这个比喻明明就很好。”槐序摆出了讲道理的姿态,“你看我现在的思想是建立在我现在的记忆上的,万一我喝了这个,突然回想起我以前其实学过四书五经九阳神功,我就变得聪明了,再想起我曾经饱受人类折磨,我就变得仇视人类了,或者我再想起我以前认识的好多人,相比起来和你认识的这短短两年就显得很渺小了,我就变得只对他以前的朋友印象深刻了……总之我就被他夺舍了。”

“还是很糟糕的比喻。”周离停顿了下,“而且你说的前两个都不太可能……”

“反正就那个意思。”槐序说完扭头看着周离,“你说是不是?”

面对这个问题,周离思索了很久,其实也不止是从槐序问出这句话后才开始思索的,他这两天断断续续都在想,现在又想了一会儿,最终他遗憾又诚实的给出了回答:“这是个复杂的哲学辩题,目前的我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兴许明公可以……

槐序又嗷了一声,点点头。

但仅仅过了几秒,周离又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如果你真的变得有一点陌生了,我们就重新认识吧!”

这句话给了槐序勇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