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尼柯尔日记 第五节

2201年6月19日

我无法用言语描绘我们在箱体内经历的一切。“神奇、不可思议、非同凡响”等等这些字眼远不及我们的真实感受。过去一周我们的生活按一种模式重复进行。拉玛这艘外星飞船以两种不同的加速方式前进:“普通加速”——即地板振动,每样东西晃来荡去,但仍可过一种相对正常的生活;“超速前进”——即拉玛以一种相当凶猛的加速前进,理查德估计这个方式的加速达到了11个重力加速度。

超速前进时我们都必须呆在箱体里。拉玛每隔27小时就有一次持续8小时的超速前进,这期间我们都得呆在封闭的箱体里。进入箱体20分钟后顶盖上的灯自动熄灭了,加速结束前5分钟又亮了。

根据理查德的计算,加速正使我们迅速脱离太阳系。如果加速量值不变,方向固定,一个月后我们的航行速度则将达到光速的一半。

迈克尔昨天间:“我们要去哪儿?”

“言之过早。”理查德回答,“我们知道的只是正以一种奇异的速度前进。”

箱体内的温度、浓度在每个阶段都准确地调整来与我们身体相适。黑暗中我们躺在吊床上,除了感到一股轻微的向下的力量外,没什么其它感觉。我潜意识提醒自己正处在一个加速前进的箱体里,周围溢流着某种保护身体免受强烈高压的液体,然而所有意识都随着失去对身体自身的感觉而消失了,接触不到任何声音、信号、气味,肌肤也感觉不到疼痛,我的大脑好像也失去了正常思维。

两天前我曾试着和理查德讨论这种现象,他却不理解地看着我,好像我有些不正常。他没有产生幻觉。在这种没有感觉的“深睡时期”,他仍进行着数学计算并在脑海里描绘地球的各种形象。是在如此缺乏感觉的情况下,理查德仍能准确地安排自己的大脑活动,这就是我们的差异。我的身体在没有细胞活动的情况下,大脑按自己独特的方式运行,即产生幻觉。黑暗中幻觉通常以红、绿彩斑揭开了序幕,然后小斑点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多,黄、蓝、紫很快在我的视网膜上组成不规则的图形并且逐渐漫延开来,一个色彩绚丽的万花简出现在我的眼前。色彩加速变幻着,出现了数不清的彩条、彩块,在喧闹的爆炸声中融化消失。

光怪陆离的色彩产生出清晰的图像,刚开始很小、很远,没有具体形象,然后越来越近,颜色不断变换,最终转变成我母亲或某种猎豹、母狮的形象。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些母狮、猎豹都是我母亲装扮成的。母亲的形象不断地变化着,一旦我欲开口与母亲说话或以某种方式与她交流时,她的形象或是代表她形象的动物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撇下孤零零的我一人,独自承受被遗弃的凄凉。

最近的幻觉中,各种色彩变成了几何图形,随后又变成了人的剪影。我的祖父奥曼穿着一件鲜艳的绿长袍站在队列前,队列最后是两位我少年时期最重要的人物:贞德和埃莱诺。我听到了她们的声音,然而队列解散了,图像也迅速变化了。我看到自己出现在博韦别墅附近的一个小池塘边,晨雾笼罩下坐在一艘小划艇上。我害怕极了,全身哆嗦,不停地哭。迷雾中出现了贞德和埃莱诺,她们要我放心说我父亲不会和在土耳其一起度假的英国女公爵海伦娜结婚。

有个晚上,日本的一种极其怪诞的戏剧表演出现在我的幻觉中。幻觉中只有两个面具人在表演。一个人穿西服系领带,透过他的面具仍然可以看到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他站在舞台上正背诵着诗歌。另一个人看上去像17世纪的武士,面具表情永远都是怒气冲冲。那个武士开始恐吓我和台上他那位现代穿戴的同伴。两个男人的形象在舞台中央融合成了一个人,我尖叫起来,幻觉消失了。

印象深刻的幻觉只持续了几秒钟。第二、三个晚上,我的幻觉中出现了亨利,当时我正骑着一只巨大的八爪蜘蛛。他在我的幻觉中出现了两三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昨天刚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出现幻觉。以后我意识到自己饿了。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玛纳瓜,我正要张嘴咬时,它却长出腿诚惶诚恐地跑开了,消失在斑驳的色彩中。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这些不着边际的幻觉与我有何关系呢?

释梦,这已经是人们争论了近三百年仍没结果的话题。我的幻觉远比一般的梦更离奇、更脱离现实,是逻辑无法解释的。然而,我隐约感觉到这些看似荒谬的梦与我的现实生活有着某种必然的牵连。我相信人脑不会盲无目的地联想,一切活动都是有目的的。

2201年7月22日

昨天地板终于停止了振动。两天前,在指定的时间里我们没有进入箱体时,理查德就正确地预言加速即将结束。

就这样我们难以置信的航行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理查德说现在我们正以一半的光速前进,具体说就是差不多每隔两秒我们飞过的路程就相当于地球到月亮的距离。我们的前进方向可能是天狼星座。在地球的夜空中,天狼星是我们能看到的最明亮、最真实的一颗星。如果拉玛现在停止加速,那么我们还要用12年时间才能到达天狼星座附近。

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感到很轻松。西蒙娜好像已经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在箱体内的漫长时光,但我还是有些怀疑这样的经历对一个婴孩会不会有所损伤。重新安排我们的生活对西蒙娜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有时我一个人时也会想起在箱体里出现的幻觉和梦境,最后几天的梦很清晰。最后一次我梦到了我和父亲一起坐在一个不知名的露天音乐会上。一位蓄着长长白胡须的东方老绅士独自站在舞台上,弹奏着一种奇特的弦乐器。与我跌入坑底时所看到的梦境不同,我和父亲没有变成小鸟飞向法国的希农,而是父亲的身体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双眼睛。几秒钟后又出现了另外五双眼睛,在我眼前形成一个六边形。我立即认出了祖父奥曼的眼睛,还有母亲的,另三双不知是谁的。六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好像要对我说什么。音乐结束前我听到一个由几种声音混在一起而发出的声音——“危险”。

这是我的幻觉。为什么我们三人中只有我产生这样的幻觉?理查德和迈克尔也有失去感觉的经历,并承认他们眼前也出现过一些怪诞的图形,然而他们看到的图形都不太清楚。如我们猜测的那样,拉玛人给我们注入了某种化学物质,或用那些缠绕在我们身上的细丝帮助我们在陌生的环境中入睡,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人目睹到这些怪异的图像呢?理查德和迈克尔认为答案非常简单:我是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