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芙蓉钗裙(第2/4页)

我“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蓝剑一怔,既而了解地微笑,“她真是我妹妹,”说着便招呼那个女孩子,“蓝星,过来一下!”

“哎——”那女孩子娇声应着,“什么事情?等一下好不好?我手里正拿着东西呢!”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讪讪阻止道,“不要劳动别人——其实,她是不是你妹妹,和我并不相干。”

“和你不相干么?”蓝剑温和的眼眸里精光一闪,那里面的内容让人无法破译,“我只怕你误会我,是《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那只跳来跳去的兔子。”

我笑出了声,因为他事事规整、进退有致,突然开起玩笑,有意想不到幽默。

我们的接触冠冕堂皇,不过是一场舞会。

“湘裙,你才到!”翩翩拎着塔夫绸裙子,从花园里嬉笑着跑过来,我可以看见她足上一对小羊皮的芭蕾舞鞋。

“到了一会儿,没找到你!”我略略欠身。

翩翩今天格外漂亮,发型完全仿照《茜茜公主》里的罗蜜·施耐特,颈上戴一串钻石扣的珍珠项链,颗颗都有荔枝核那么大。

“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还穿得这么素?”翩翩在我身旁坐下来,十万个为什么。

我轻轻一笑,正待答言,她却仿佛想好了答案,毫无心机地笑,“湘裙一百年也改不了自己的脾性——不过,你人生得美,穿什么都美。”

我脸一红,正欲答言,翩翩却突然若有所思,凝望我片刻,才说,“我刚才看见蓝剑在这边?”

我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什么也不说,做得体的好奇状,“蓝剑?”

“是啊,我现任男友——”难得翩翩这样说的时候有一丝丝的扭捏。

虽然亲耳被翩翩证实,还是无法相信他们俩的关系——他同她?她怎么会同他?

“真好!”我滴水不露地掩饰着自己的表情,“是哪位世家公子?”

“他家境中等,”翩翩突然被得罪,“湘裙,你一天到晚只在意这些!”

由此可知翩翩看待他与别个不同,我低下头,含笑从蛋糕上拈了一枚装饰用的樱桃。

樱桃:又名含桃、莺桃。是莺鸟喜爱的小巧美丽的果子。果熟后深红色者称朱樱;紫色皮中有细黄点者称紫樱,味最甜美;红黄光亮者称蜡樱;小而红的,称为樱珠。樱桃是漂亮和令人漂亮的果子,味甘,性热,益脾气,美容颜,治面黑,令色美。但多食则发热,激人暗风,伤筋骨,败血气,且暗藏令牙齿酸颓的因素——谁说暗意杀机,与色相无关?

自那次舞会后我有一段时间没和翩翩见面,大四加进了实习,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巴不得晚上干脆睡在图书馆,周末连家也顾不上回。

可在这千忙万忙中,一丝心念不及收敛,陡地一转忆及那日的情景,一颗心竟绵软如绸。眼前池塘滟滟,流转反映着青草野花的华光,才叫我想起正身处在学校花园,渐渐定下心来。

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燥耳热,手中的参考资料也随之落地。正要俯身去拾,已有人捡起并交到我手中,“同学,你的书!”

我如被人撞破心事,惊惶道谢,顾不得看对方样貌,匆匆离去。

周四接到叶翩翩的电话,“湘裙,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大家都以为你失了踪!”

“真失踪倒好了,”我拍一拍疲惫的面颊,“天天都在查资料、做实验、写报告——连上吊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你知道我昨天遇见了谁?”翩翩的声音颇为兴奋,她其实并没有听进我的话。

我对这种三八新闻实在哭笑不得,“张曼玉?还是周润发?”

“去你的!”翩翩在电话那端娇嗔地骂,“我遇到孟龙潭了。”

“孟——”我的脑海里如同开启了“GOOGLE”网页,迅速搜索相关词条,但半晌也想不出是何方神圣,只得硬着头皮追问,“孟什么?”

“啊呀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竟然不记得孟龙潭!他是我们的学长!当年最出名的校草!长得像漫画书里的小男生!破格保送进美术学院……”翩翩用了一连串的惊叹号,才勾起了我些微点滴的回忆。

“所以——?”我并没有提起兴趣来应和她。

“真是没心没肺啊,”翩翩夸张的架势仿佛在替窦娥伸冤,“木头一般的女人,丝毫不解风情呢!”

“拜托小姐,我哪有你这么悠闲?还记得前三年后五代的绯闻韵事。我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教室、工厂、实验室支得我团团转,有时候嘴里都塞不进饭粒……”排在后面等电话的学生不耐烦地咳嗽了几声,我连忙长话短说,“翩翩,有什么事你加紧说,我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用电话呢!”

“讨厌你!”翩翩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这种毫无情调、琐屑局促的现状,遂用懒洋洋的语调结尾,“他呀,完全走了样,年少时的灵秀气消失殆尽——时间真可怕!”顿一顿她又说,“星期天过来吧,有个朋友订婚,借我这里举办舞会!”

翩翩那里举办着永恒的舞会,即使没有生日或者订婚,也会有其他别的名目——是在为“酒底笙歌”现身说法。

放下电话的时候惊觉天色已变作紫红,像一张巨网,繁华地撒下来——那种光亮,瑰丽而不可告人。四周潜伏着未成型的黑暗,七里香的香气一下子浓烈起来,不想白日里平凡普通的灌木,到晚上竟爆出那样大蓬的热情。

我记不得孟龙潭,就像她记不清桑子明,我们每个人的宿命,这样相近又毫不相干。

认真到了舞会那天,我却又迟疑了——这样紧迫的学业,去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舞会,实在是浪费。且从实验室出来特别的累,于是找到借口蒙头大睡,然而心里无端地烦闷,翻来覆去掉转方向,只助了一身的汗。我突然坐起来,一把掷开将要生苔的被褥,拉开抽屉,生生吞进一颗安定,这才无端睡去。

睡来睡去也不踏实,恍惚中惊见桑子明那纯净的微笑,想伸手触及,他突然弃我而去,急切间我忘了矜持,忙去牵他的衣角,待他转过身来我大吃一惊:这不是蓝剑又是哪个?

我整个人如同被梦魇笼罩,出不得声喘不得气,好容易从枕上跃起,以为已经月挂西山,但看看辰光,竟然连午后也没过。

真是天意难违——不,也许不是天意:我的理智圈不住我的心,我的逻辑管不住我的脚——也许下意识,我想遇到什么人?

我扬起头,看见镜中的自己:脸颊不知被这春色、亦或反常的劳累,渲染成一朵娇艳的海棠;眼睛美丽而饥渴,怀着不被人知也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样子像极了一个人——我凝神细思,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