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当时惘然(第3/3页)

唱昆曲的女孩子们还在排练,只听她们启朱唇、发皓齿,唱道:“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黄金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琴韵泠泠,似水石叮咚,歌声悠长婉转,其中更带一丝淡淡的凄清之意,然而点染辄止,哀而不伤。

我没想到她们会唱这个曲子,寻常听惯了她们兜兜转转在绣鸳鸯、怨东风之类相思小意上,突然出现一曲雍容端庄、平和中正的音韵,倒将我吓了一跳。

不过想想倒也在意料之中,这咏柳的曲子,现在唱正当时,外面可不正是千绦万絮的——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隔世?我有点恍惚,忽然间像是做了鬼又回来,什么都不一样了,但这平正的曲子把前世的空气与声音一一封存起来,于意想不到的时刻陡然释放。

不知今夕何夕。

那空虚的循环。生命划一个圈,又回到起点,原来挣扎着走过这一遭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有自己,被掏得空空如也。

生命,生命它是什么?

它这样荒芜。

我听到噩耗没有哭泣,接到姐姐的电话没有哭泣,即使有相关的人问讯,我也能勉强不哭泣——可是现在,这样一首咏柳的曲子竟然摧毁了我,我跪在地上,大声号哭起来。

只没有眼泪,嗓子也喑哑了,那凄厉的声音传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忍卒听,只忙忙住了嘴,可是尾音已远远飘散。可怨怼的尾音,仍像袅袅的孤魂,诉尽千年万年来的孤寂别离——每一个人,漫长的、没有救赎的隔绝。生于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不能陪谁到永远——而且,并没有人知道永远在哪里。

“难道没有神吗?”我听见自己悲楚的地问。

神,也许是有的,就像有阿修罗、有紧那罗、有夜叉与帝释。

但神,其实没有感情。他的职责只是维持世界的平衡,故善神佑人,煞神屠人。这其中,或许并无道理可讲。

安期,我们此生的收梢,就是这样的么?

我不甘心……安期。

我这一生,怕是从来没有甘心过罢。

我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万世本相、轮回主宰——在载沉载浮的凌迟中,如何将我血淋淋地分裂?如果有地狱……啊如有地狱,我已经在里面了吧?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灵魂……

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可知天下之事,任凭慧眼卓识,究竟看不破这天机,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结果会是什么。但已经发生的,就是过去。冥冥之中,你看那浑浊的天上似有一只无形巨手轻轻翻转。

手势就此定格。

如我有情,恶业深重,沦没生死,爱憎为依,设不自拔,耽着爱憎,自陷生死。长劫沉溺大苦海中,无量无边,永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