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谢无歧并不意外于江临渊的到来。

这几日太玄都地牢里难得热闹,像谢无歧这样神奇的体制他们闻所未闻,知晓神仙塚一事的掌门都来瞧过,希望能见识一下他体内两种灵核的瞬间切换。

谢无歧倒也很好脾气地一一答应了下来。

“表演一次,我提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这不过分吧?”

明明是他身处牢笼之中,却显得牢笼外的人都像是慕名而来的观众。

谢无歧给仙门五首的几位掌门长老演示一番之后,原本漆黑简陋的牢房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掌门宗主来过之后,今日又轮到江临渊来了。

一身水墨色门服的少年比他大不过两岁,气质却十分沉稳持重,眉宇间凝着几分不属于少年的重重思虑,他立在牢门之外,看向谢无歧的视线冷峻漠然。

“方才我来时,遇见了师妹。”

江临渊语气淡淡,眼瞳如墨色漆黑。

“她身受剖丹之伤,还未在床上躺满三日便为你之事而四处奔波,谢无歧,你说你会护她周全,却让她葬送了八年的修为,从一开始你便没有真心实意把她当做师妹,是吗?”

听到剖丹,谢无歧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

江临渊将他此刻神情收入眼底,漠然开口:

“也对,你生而为魔,与我们本不是一族,你藏在修真界,或许本就是别有居心,怎么会真心待人呢。”

最后一丝淡笑如霜雪凝冻在谢无歧唇边。

靠在椅背上的玄衣少年下颌微抬,虽是被关押在牢中的犯人,却没有丝毫示弱模样,眼风扫过,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

“纵我是魔,她也是我的师妹。”

江临渊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你说你路上遇见了我师妹,想必也必定与她搭过话,以我师妹的脾气,定然也没有给你什么好脸色。”

谢无歧打量着江临渊神态,便捕捉到了几分被说中的模样。

他又悠悠开口:

“我猜猜,你一定也让她别再管我的事,说我和她人魔殊途——”

江临渊眉间沟壑愈深,已然被谢无歧这轻描淡写却样样猜中的模样触怒几分。

牢中的少年仙君却丝毫不觉,唇畔霜雪融化,扬起妖孽般勾人的狡黠笑意:

“她是不是还会告诉你,若不是我为了救你们而暴露了身份,你们所有人恐怕都要葬身神仙塚之中,所以,纯陵十三宗的大师兄,你好像还欠着我还有我师尊一条命,对不对?”

他可不会同他那个好欺负的小师妹一样,跟江临渊这样的人讲什么救世济人之道。

他救人随心所欲,救了便无悔,却不代表有的人可以受了他的恩还能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

“江仙君,既然你自诩正道,要与我这样的魔族划清界限,那你也别用着我赏给你的这条命,今日你就当着我的面挥剑自裁,还我一命,也算是走得清清白白,不堕你纯陵十三宗嫉恶如仇的名声。”

此刻的江临渊仿佛又看到了幻境中的那个小少年。

笑起来又多好看,嘴就有多歹毒。

“江师兄。”

地牢外传来守门弟子的声音。

“时辰已到,您不能再久留了。”

江临渊最后看了谢无歧一眼。

他扯了扯唇角,眸中怒火被他强按回去,化成一抹冷笑:

“仙门五首的商议结果很快便要出来了,你好自珍重吧。”

墨色轻纱在空中扬起又落下,江临渊步伐沉沉,面上怒意几乎遮掩不住。

待江临渊的身影终于走远了,谢无歧才看向地牢尽头的拐角处。

“看来你前师兄是真的被我气坏了,连你躲在那里听着这么久也没发现。”

光线昏暗的转角处,伸出一个脑袋来。

沈黛其实也没有偷听太久,她未能进入玉摧宫,只好转道去求萧寻让她进地牢看一眼,不料谢无歧此事关系重大,别人也就算了,但沈黛是阆风巅的人,连萧寻也没有权限让她随意进出地牢。

最后还是方应许从天而降,一声不吭却十分排面地扔出一块令牌,太玄都的长老见了这才放她进来。

沈黛将这牢房看了一圈,谢无歧本以为她会如其他人那样露出惊叹牢房的豪华奢侈,不想沈黛抿着唇,却露出一副替他委屈的神色,真情实感道:

“二师兄,你受苦了!”

刚刚吃完一顿丰盛佳肴撑得不行的谢无歧:?

他觉得他的小师妹脑子好像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谢无歧失笑,抬手隔空打开牢门的锁,让沈黛进来。

懒洋洋的少年仙君撑着下颌,对她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得出我受苦了的结论。”

方应许前天来地牢看他的时候,原本揣着一大袋灵石准备来给他打点一二。

结果踏进地牢没五分钟就掉头走人,嘴里还念叨着“别的就算了,还有两个小童伺候就离谱”,估计一路上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沈黛却真心实意地望着他:

“这里再好,也不是阆风巅,更没有你自己的洞府好,你又没做错什么,明明救了人,却还要被关在这里受,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苦吗?”

沈黛垂下眼眸,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难过。

她没有兰越师尊那样的能力,连玉摧宫都进不去,也没有大师兄这样的身份,进地牢看他一眼都几经波折。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哪怕她有重生这样的机缘,也不能像故事里的主角那样随心所欲,大喊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就能什么都办到的。

她前世死得普通,今生仍旧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而已。

沈黛低头看着盘子里放着的橘子,顺手就拿过来默不作声地替谢无歧剥橘子。

等她像个勤劳小媳妇一样剥好后放进他手中,谢无歧愣了愣,忽而笑出了声。

沈黛茫然地抬头看他。

“笑什么?”

谢无歧将橘子瓣扔进嘴里,舌尖甜丝丝的,一口咬下,好像连着地牢里淡淡的潮湿霉味也能驱散。

“若是天底下的男人都能如你这样知道反思自己,恐怕也没那么多倒胃口的人了。”

她神情全都写在脸上,细眉纠结苦恼地拧在一起,谢无歧看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沈黛却会错了意,以为谢无歧说这话是为了讽刺刚刚离开的江临渊。

于是她宽慰道:

“你也不必难过的,纯陵的规矩就是那样,视除魔卫道为己命,铁律森严,哪怕是门内弟子若是入了心魔,纯陵十三宗也绝不姑息,你与江临渊关系本就不好,他现在知道你的身份,更把你当做洪水猛兽。”

“不过其他宗门的师兄师姐都记着你救了他们一命,玉摧宫前仙门五首的掌门向他们问讯时,都帮你说了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