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纯陵十三宗的夜色深沉,天上星月黯淡,乌云密布。

入夜后有夜雨淅淅沥沥落下,树林中的潮气未收,带着微微的泥土腥味。

谢无歧的脚踏上纯陵紫府宫侧峰时,被关在地罡牢中的江临渊便睁开了双眸。

“没有纯陵玉令,你是怎么进来的?”

玄衣银冠的少年细腰窄肩,步伐从容,在金光栅栏前停下脚步。

闻言,他取下腰间一枚白玉令牌,轻笑道:

“啊,你说的是这个?”

玉令上面赫然刻着沈黛的名字,江临渊定定看了几秒。

谢无歧把玩着手中玉令,笑意浮在那双潋滟桃花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这是我在我们阆风巅的垃圾堆里捡到的,我瞧着玉质也算不错,不过我师妹见惯了真正的好东西,这等寻常货色,的确也配不上她,扔了也是正常,你说对吧?”

谢无歧这一番话,真是比恶毒女配还恶毒女配。

饶是如今二十九岁的江临渊听了谢无歧这话,也是脸色骤变,眸色沉沉。

“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个?”

隔着地罡牢的金光栅栏,江临渊望着谢无歧的身影,眼神锐利如鹰隼。

“谢无歧,以你半魔半人的身份,深夜潜入纯陵十三宗,若我此刻通晓全宗上下,你以为你逃得掉内奸嫌疑?”

谢无歧并不慌乱,而是看着眼前金光罩顶的地罡牢。

“地罡牢抽取魔气,剜心剖核,本是用来困杀魔修的苦牢,如今用在你的身上,倒是替你涤尽混沌之气,不仅能恢复纯净灵力,还能淬炼灵核,不损修为,纯陵十三宗为护你这个元婴期的弟子,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要设下这地罡牢,起码需要三名元婴期大能合力。

表面上看,江临渊在地罡牢中要日日承受剜心剖核之苦,而实际上,只要挺过这一劫,江临渊依旧是修为绝世的天才,哪怕曾经入魔,只要他洗清入魔的混沌之气,修真界实力为尊,众人也只会记得他元婴期的实力。

毕竟在十洲修真界,元婴期修士屈指可数,哪怕是人才济济的纯陵十三宗,也不会愿意轻易折损这样一员大将。

江临渊没有吭声。

谢无歧却紧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

“所以——长生岛的灵器大会,你也一定会去,是不是?”

若是在灵器武库的秘境中取回灵器,得到灵器认可,便足矣证明江临渊心魔已除,可重回修真界。

谢无歧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冒险潜入纯陵十三宗确认。

江临渊却避而不答,只问谢无歧:

“谢无歧,你这样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是因为你是沈黛的师兄,还是因为——”

他的话未说完,但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都心知肚明。

半响,谢无歧唇角扬起,皓月皎皎映入他长眸深处,平添几分危险又妖异的波澜。

唇红齿白的少年微抬下颌,坦然道:

“啊,我是喜欢沈黛,如何?”

江临渊眼眸一沉。

少年的爱意赤诚又张扬,没有丝毫遮掩,哪怕在寂寂夜色中也耀眼夺目。

谢无歧与他,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他喜欢一个人,是放在心底,绝口不提,总以为就算不说,她也会知道,会明白。

而谢无歧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天下都看出来,他为她种了漫山遍野的粉黛草,从在纯陵初遇她时,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出手维护她。

他偏爱得明目张胆。

没有人会拒绝。

可曾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影,江临渊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即便她在审命台时如此残酷地对他,他也只是会想起从前那个只要他受了一点伤,就会心疼得落下泪来的小女孩。

那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不甘与悔恨在江临渊的胸中翻涌,促使他推翻了原本的筹谋,缓缓启唇:

“但她不会喜欢你,绝不会的。”

一句话,凝着深深的恶念与快意。

江临渊透过眼前的谢无歧,看到的却是前世血雨腥风中,那个手染无数魔族鲜血、从北宗魔域号令群魔而来,踏平十洲修真界的魔君——

谢无歧。

归墟君。

这两个,会是同一个人吗?

若这个沈黛一心维护的二师兄就是前世间接害死她的人,她还会毫无芥蒂的喜欢上这个害死自己的凶手吗?

“有些东西,我虽然已不可能得到,但我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和我一样没有资格的人得到。”

谢无歧眼底的笑意倏然凝冻,他看着江临渊眼中笃定无疑的神色,像是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如此笃定的缘由。

但旋即,他面上又浮现出几分睥睨笑意:

“是吗?”

“世事难如人意,若你可以费尽心思拆散我们,我又为何不能竭尽全力的得到她?”

他眸光亮而坚定,恣意无畏。

江临渊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更是妒意翻涌,正欲再言,不远处却传来了陆少婴匆忙赶来的脚步声。

隔得老远,就听陆少婴喊着:

“大师兄!大师兄!方才我感应到师妹的玉令了!她是不是回来了——”

陆少婴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欣喜若狂,江临渊的脸色却越发冷若寒霜。

沈黛连纯陵的玉令都扔掉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剑浮空,谢无歧来去从容,回首对江临渊笑道:

“谁能折花,大家各凭本事。”

等陆少婴赶到的时候,谢无歧早已御剑离去,整个纯陵十三宗除了江临渊以外无一人察觉。

陆少婴还不知方才来的是谢无歧,激动地对江临渊道:

“真的是师妹玉令的气息,她是不是偷偷回来了一趟?是拿东西吗?她的洞府我日日都派人去打扫,可也没少什么东西啊……”

话还没说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便从天而降,正中陆少婴的头顶。

他被砸得猝不及防,正欲抬头骂是谁半夜御剑不长眼掉了东西下来,定睛一瞧,却是沈黛的玉令。

陆少婴全然不知真相,还又是高兴又是茫然地握着玉令四处张望:

“师妹的玉令怎么掉了?她是不是来看过你?”

江临渊望着天边漆黑处,想到方才谢无歧的张狂模样。

哪里是师妹的玉令掉了,分明就是谢无歧看陆少婴不顺眼,临走的时候也要用玉佩砸他脑袋。

陆少婴还在叽叽喳喳询问,江临渊被问得烦了,没好气道:

“……闭嘴。”

陆少婴:?

*

谢无歧回阆风巅的时候,天色刚蒙蒙亮。

若是平时,谢无歧一入山门就能看到在崖边入定打坐的沈黛,不过今日坐在那个位置的却不是沈黛,而是方应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