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目盲

漫天大雪下, 果见仪景宫起了大火,冒出又黑又绿的浓烟,刺鼻的恶臭直呛人欲呕。

如来人所报, 皇后早有准备, 借着大火散播毒瘴, 目的就是引起动乱摧毁遗诏,阻止太子登基。

赵槃面色冷冽, 便欲往仪景殿而去。

羽林卫横拦在他面前,“陛下不可!仪景殿的毒瘴着实太厉害, 您玉体矜贵,更肩负着天下万民, 切不可以身犯险!”

赵槃听他喊自己“陛下”,不由得目光深黯了一分。

他挥手驱开了羽林卫,“起开。”

仪景宫内还困着数位大臣和皇子,只因毒瘴借着火势遮天盖地,实在是汹涌得很,羽林卫也无法靠前。

方才, 已有数名欲救火的卫兵中毒, 浑身溃烂而死了。

赵槃浸了块湿帕子,提起内力屏住呼吸, 防止毒瘴吸入腹腔。

羽林卫们如法炮制,跟着他一起打开仪景宫的大门,把被困的皇子和大臣们救出来。

那些人中本来有不服太子者,见此救命之恩, 纷纷感激涕零, 俯首称臣。

赵槃望了望火势最旺、毒瘴最浓的仪景殿正殿, 里面还困着他的父王和拿着遗诏的刘公公。

据手下人来报, 是皇后暗中在仪景殿安排了伏兵,就等着皇帝驾崩之后,毁去遗诏。

赵槃这才走开了一小会儿,那些人便暴起发难,造成了现在的这般局势。

陈溟死死拦住赵槃,“殿下!您万不可再往前了!若是您执意要去,就让属下代替您去吧!”

说着,陈溟怒目圆瞪,脱了上身的衣衫,便要冲进去替赵槃把遗诏拿回来。

赵槃被他的武勇之气嚇得向后一退。

太子的命是命,属下的命也是命。陈溟是忠烈勇武之人,却不大懂轻功和屏气之术,进去了必死无疑。

赵槃不愿这样一位从小追随他的死士,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毒瘴与大火之中。况且,这本是皇后跟他的恩怨,与旁人无尤。

赵槃假意踉跄了一下,引得陈溟回头,随即下了点力气,直击晕了陈溟。

“先抬下去吧。”

他甩脱了其余阻拦的众人,深提了一口气,一声长啸遁入火海之中。

仪景殿已是人不能留之地,弥漫着滔天的恶臭。

赵槃拿捏着一股内力,屏住呼吸,快速将圣上的仙体抱了出来,顺便把被房梁砸断腿的刘公公也丢了出去。

随后他看见了遗诏。

遗诏就在刘公公手边,虽然已经烧坏了一角,但大体内容没有受损,端端正正地写着“传位于七子储君赵槃”几字。

那么电火惊石的一瞬间,赵槃心里闪过许多念头。

有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有母妃,有阿弗……还有无穷无尽的皇权争斗。

只要他拿着遗诏出去,外面的人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他将名正言顺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统御四海,得到他曾渴望的一切,天下,美人……

即使阿弗不愿意当什么皇后,只要他一道圣旨下去封了她,也由不得她不愿意。

然赵槃却犹豫了。

是那个梦。

他委实怕了梦中那撕心裂肺的滋味,他也绝不能让那些事成真。

他想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要什么了,是真真切切的感情,是爱是情意,不是寂寥而空虚的帝位。

赵槃冰冷地笑了下,独自立在火海之中

仪景殿行将塌陷,留给他选择的时间并不多。

尘灰飘洒一地,毒气弥漫,周围环绕着一团危险的晕光。

哐啷一声,他把遗诏丢到了火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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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卫用水龙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灭掉了仪景殿的大火,皇后趁乱逃往宫外行宫,八皇子赵琛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皇城中的毒瘴虽被扫除干净,但如此巨大的动静,闹得京城百姓在国丧之余惶恐不安。

因为先帝遗诏毁于火海的关系,太子暂不登基封禅,只是暂领了君主的职责,称为新帝而不正式改年号。

阿弗身处别院之中,对外面的这些疾风骤雨并不明晰。

她只知道,赵槃为天子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仪景殿修缮完毕后,阿弗也被请进了皇城。因赵槃不曾登基的关系,她也只暂称为夫人。

她听说前几日的动乱中,赵槃中了瘴毒还受了伤,便想着先去看看赵槃。

陈溟将她领到了太昭殿。

阿弗推开门,见赵槃正独自一人坐在宫殿中,背对着她,身着缟素,双眼之上覆着一条白绸。

昏沉的暮色之中,他仍然握着一卷书,闻声问,“谁?”

“既然眼睛不方便,还看什么书。”阿弗见他肩角又清峻了几分,不禁苦笑道,“几日不见,该叫您陛下了。”

她轻轻把书卷从赵槃手中抽出,是一本《庄周》。

赵槃是有些变了。从前他总是看论语看得多些,如今当了君主,反倒更显得云淡风轻。

“陛下……”他琢磨着这个称呼,陷入一瞬间的失神,“阿弗,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前几日他冒险闯入毒瘴之中,虽仗着屏息之功侥幸无恙,但这双眼睛却为毒瘴所侵蚀,一时看不太清东西。

饶是眼睛暂时看不见,赵槃仍能精准地感知到阿弗的位置,扣过姑娘的腰,把姑娘带入自己怀中。

阿弗见他这般憔悴的模样,便也顺着他没挣扎,思忖着该怎么安慰安慰赵槃。

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遗诏在大火中被烧毁了,没有了这东西,想来许多藩王势力会有所不服,饶是太子也暂时难以正式称帝。

她乖顺地靠在他肩头,“你也莫要忧心,你是太子,谋的东西必然能拿到手,虽然没有遗诏,但也不会影响你登基为帝,你……要宽心些。”

赵槃听得懂她的安慰,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阿弗瞧着他手边的庄周,心中微微一叹,“眼睛伤了,还看得清书么?”

赵槃摇摇头,荼白的长绸也跟着颤了颤。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这本庄周早已被他熟读多次,静下心来,每一张书页上写了哪些篇章,他都差不多记得,跟用眼睛看一般无二。

阿弗捻着书页,“你想看哪一页,我给你读吧。”

赵槃轻勾着唇角,覆上她的手,“不用。一会儿还要去见见边疆来的几位将军,时间不是很多。”

他顿一顿,“你陪我说说话吧。要不然,就在我身边呆会儿也行,咱们有好几天没见了。”

阿弗想着也好,左右她字还认不太全,读这么高深的书,弄不好会读错字出丑。

她把书放到了一边,静默着伏在了赵槃的膝上。犹豫了半晌,有句话虽然不该问,但她还是想亲口问问他。

“殿下,你真要当皇帝了吗?”

虽然现在遗诏毁了,赵槃暂时不能登基,但就像她安慰赵槃的话一样,他是众望所谓,朝中重臣人心所向,即便没有遗诏,太子登基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