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金笼

鹤三翁的身体被掀飞,直接撞到墙上,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中的瘦小身影,喃喃道:“是我做错了,只给了固元丹,我还有更名贵的丹药,应该给他的。”

自风中而来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是天要亡他。”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第九轮劫雷接连劈下,甚至中间没有一分一秒的停顿,就要置九方渊于死地一般,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院子里落下了一道屏障,鹤三翁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方渊被一道又一道劫雷劈得趴在地上,赤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在他的身下汇成蜿蜒不断的一滩暗色。

鹤三翁伸手抓向虚空,握不住一缕风,他扬起唇角,慢慢笑出了声:“天要亡他,天亦要亡我……我原以为这世间容不下的,只有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没成想,这世间竟然还容不下我的徒弟。”

最后一道劫雷是最强的,汇聚了所有的力量,青紫色的电光拧在一起,像拧麻绳一般,将所有力量涵盖其中,那是合抱粗的雷柱,在酝酿,在蓄力,一副要将早该死去的人送回地狱的架势。

九方渊被雷劈得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等待着最后的一击,似是累极倦极,他轻轻阖着眼睛,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走马灯一般,最后定格在那道他一直十分在意的金色背影上。

九方渊心里突然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不是遗憾大仇未报,不是遗憾命运不公,只是在遗憾,自己还没见见这无端出现在他记忆中的人,他想看看,那手执长枪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常言道,人死之前会记忆回溯,会想到这一生最无法忘怀的人事物,九方渊一直以为自己重生归来,不能舍弃的是复仇大业,没成想死到临头,竟然会在意一个记不起来的背影。

这份无端生出的偏执,令他在遗憾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好奇从何而起,好奇到,不愿意撒手人寰,不甘心就此堕入地狱。

耳边嗡鸣声呼啸,掩盖住了雷声,九方渊喘息渐渐粗了起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意识清明的同时,知觉也回来了,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得他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有血从口鼻中流出。

在那裹挟着雷霆之势的光柱劈下来的时候,九方渊突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微弱的、模糊的声音。

“主人,该醒了……”

像是叹息,又像是哭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吾等愿献祭与世,以身之血肉,护混沌鸿蒙,愿吾王千秋万代,岁岁昌盛。”

九方渊头很痛,听清了话也没办法思考其中的含义。

只见红光一闪,在雷柱砸下的地方,再寻不到半个人影,劫雷具有无比恐怖的力量,在院子里砸出一个几丈有余的深坑,所及之处,万物尽数化为焦土。

鹤三翁手撑着墙壁站起,他手腕上垂下的锁链铮铮作响,其中红光忽闪,灿金色夹杂着红色的灵力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院落之外的房屋包裹起来。

除了九方渊,这望梅峰还有鹿云舒与苏长龄两个活人,不能不顾。

鹤三翁仍旧笑着,他像迅速苍老了几十岁一样,干枯的脸上显出一股极其深重的疲态,他嘴角仍勾着,眼里却几乎渗出血来,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深坑:“我说要为他护法,但他在我眼前死了。”

“阿鹤……”

“冉戮,我没有保护好他。”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咬牙切齿,几乎要斫出血意。

“轰”的一声,院里的屏障被击碎了,天际乌蒙,却有电光闪动,又酝酿着新的雷柱,要将另一个不该存活于世间的人杀死。

鹤三翁一步一步走到深坑旁边,他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土地,那里还有些许残留的深褐色血迹。

苍老的人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了,他的眼角滑下一颗浑浊的泪,砸在那混着血迹的焦土之上,溅开一朵无人捧起的花。

他站起身,手中的锁链宛若一条赤色长鞭,直直地击向朝他劈下的雷柱,他用的力道很大,比在主峰时要凶戾百倍,仿佛要将心中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一般。

鹤三翁打了个痛快,夜风散开,带着些许梅花香气,还夹杂着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他们都没有注意,在那九九雷劫劈出的深坑里,尘土轻覆,一颗赤红的血珠子闪着幽光。

身上无一处不痛,九方渊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换了副景象,没有狰狞的雷光和无尽的黑夜,四周艳阳漫天,桃李纷飞,潺潺的溪流蜿蜒而下,他站在这一边,另一边是一处农家小院,隔着篱笆,能看到院子里活蹦乱跳的芦花鸡。

九方渊怔了一瞬,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眼前的一切都与记忆中没有差异,他之前从玉奴身上拿到的血珠子是一座先天洞府,里面藏着他上辈子用过的本命法器。

上辈子他与玉奴做了交易,玉奴不知这血珠子里头藏着什么,只觉得灵力浓郁,便直接吞了去,消化不了没有用,随手丢给了他,也诓得他天上地下帮忙找一个早就魂飞魄散的将军。

九方渊眼底浮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暗光,他以为自己会被那劫雷活活劈死,再醒不过来,没想到竟然来到了这座先天洞府里。

身上的伤口在快速愈合,这洞府里不知藏着什么治愈身体的东西,九方渊只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包裹着他,顺着经脉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不消多时,他身上的伤就痊愈了。

九方渊下意识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修为已经在筑基中期了,直接跨了两个小境界,他沉了沉眸子,心里升起一丝怀疑,这该不会是幻境一类的东西吧,那雷差点劈死他,现在他就这么轻易的恢复了?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死了,九方渊抚了抚额角,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足尖轻点,跃过清澈见底的溪流,落到河对岸。

他往小院里走去,身后的景物霎时变了,风卷云舒,落花流水,没有了观赏的人,一切草木都化作飞灰。

芦花鸡“咯咯咯”地叫着,木栅栏围起的院门一推便开,随着踏入院中,九方渊的背脊处泛起一阵痒意,他偏头看去,只见身后无端生出两扇翅膀,仿佛攫取了世间银河的星辰,湛蓝的星辉令万事万物失去了颜色,璀璨夺目。

九方渊步子一顿,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抬手碰了碰左侧的翅膀,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只知道自己身上有妖族血脉,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妖,幼时见娘亲化形,也不是有翅膀的妖兽,怎么自己竟然会生出翅膀?

难道他是只变异鸟妖?

可也没见过什么鸟长蓝色的翅膀啊,九方渊试着感受了一下,心随意动,他身后的翅膀轻轻扇动起来,只是很轻微的一下,就掀起了一阵狂暴的飓风,摧枯拉朽一般,将面前的院落整个轰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