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缘浅

世间的喜欢可以分成很多种,不是每一种都能相伴到永久。

鹿云舒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喜欢与爱不能强求,明白情深缘浅有缘无分,但除此之外,也明白不离不弃不放手。

“苏先生……”他张了张嘴,觉得言语很苍白,“你别胡思乱想,如果你心悦于曲师兄,那便告诉他,别自己做决定。”

苏长龄直愣愣地盯着馄饨锅里袅袅的白汽,显然没有将鹿云舒的话听进去,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已经深思熟虑,方才做出这个决定。

怕九方渊与曲有顾等得太久担心,鹿云舒并没有再多劝,拿了小馄饨,与苏长龄一起回了酒楼。

因为曲有顾与苏长龄过来拼桌,又加了几个菜,鹿云舒和苏长龄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鹿云舒把小馄饨放在空余的地方,他点了两份,一份放在桌子中央,一份放到了九方渊面前。

“之前说过要带你尝尝我吃的东西,这小馄饨虽然不是那家,但也可以试试,趁热尝尝。”

奶白色的汤头,几颗饱满的小馄饨漂浮在碗中,细细的小葱末和香菜碎乘着白汤,引得人食指大动。

九方渊点了点头,尝了一个小馄饨,将碗推到鹿云舒面前:“一直看着,想吃?”

鹿云舒本来不想吃,九方渊一让,他话还没说出口,顺手就把勺子拿起来了:“我不饿,就尝一个。”

与来都来了有同样力量的,是拿都拿了,既然拿了,不吃一个感觉怪怪的,于是鹿云舒就着从九方渊手中接过的勺子,舀了个馄饨吃了。

他们两个人打小在一起,打小就没注意过距离,吃食方面也不嫌弃彼此,共吃一碗馄饨并不算多么过分的举动。

做者无心见者有意,对面的曲有顾与苏长龄俱是一静,不动筷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之前的一杯茶,曲有顾就看出了九方渊与鹿云舒的关系,苏长龄一直神思不属,到底也是玲珑心思的人,此时已然明白过来,他算是看着鹿云舒长大的,对于小少爷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并没有多惊讶。

瞧瞧人家的感情,相隔十载,一见面便水到渠成,唯独他的不如意,拉拉扯扯几千个日夜,仍隔着一层不是窗户纸的窗户纸,情关难堪破。

苏长龄闭了闭眼,惨然一笑,到底是情不深,到底是爱不够,到底是……命中注定,缘分浅薄。

“吃点东西,一路上你都没怎么进食,再不吃身体会受不住的。”

曲有顾将另一碗小馄饨移到苏长龄面前,小馄饨还是热的,他的指尖直接贴在碗上,修者身体的耐受度比凡人要好上许多,感觉不到多热,只是微微泛了点红。

苏长龄觉得那点红太扎眼,落在他心上,变作一把刀,狠狠捅了进去。

曲有顾,你为何就如此温柔?

你可知,有时候温柔比绝情更伤人?

苏长龄接过馄饨,没说话,他是守礼的性子,经过岁月沉淀,更是处事得当,刚才竟然忘了道一声谢。

馄饨入口微烫,他舌尖发麻,有些疼,强忍着不适说道:“图南城的馄饨和淮州城不一样,以后大概就吃不到了吧。”

他并没有说这里的馄饨好吃,也没有说自己喜欢,但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不舍与遗憾,叫人心中微动,猜不出他是在说馄饨,还是借着馄饨说某个不能宣之于口的人。

吃完饭,四个人一起找了家客栈。

九方渊与鹿云舒走在前面,鹿云舒悄声问道:“不是要去拍卖行吗,怎么又来客栈了?”

九方渊一一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和曲兄简单聊了一下,他正好要去拍卖行拍件东西,届时由他出手,帮我们把鲛皮卷换回来。”

曲有顾是剑道第一人,背后又有实力强大的三槎剑峰坐镇,渡劫期大能尚得忌惮几分,由他出手,是不错的选择。

“别坑了曲师兄。”鹿云舒拧了拧眉,“那壳子的事情被发现,曲师兄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吗?”

九方渊胸有成竹:“别担心,我有办法,肯定不会让曲兄为难。”

只是稍作休息,并不过夜,因而四个人只要了两间房,苏长龄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再开一间房的要求。

两间房挨着,都在楼上,苏长龄走了几节台阶,突然顿住脚步,他看着前面的曲有顾,突然后悔了,想去再开一间房,九方渊与鹿云舒你侬我侬,肯定是要住一间的,他现在还没想好,不想跟曲有顾有太多接触。

“我……”

“苏先生快点,咱们两个一起住,关于家里的事,我想问问你。”鹿云舒转过身,招呼道。

苏长龄惊诧抬眼,正与九方渊对上视线,后者微微颔首,移开视线:“曲兄,可否讨教一下剑招?”

曲有顾抬了抬下巴:“请。”

苏长龄全程没说一句话,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了下来,直接鹿云舒拉着他进了房间,他才回过神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鹿云舒满脸担忧:“苏先生,别一直发呆啊,你吃饭的时候就在出神,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全他的大道’,是说曲师兄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你变了很多。”苏长龄突然开口,“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白白软软的,总喜欢黏着九方小师叔,说是他好看,要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鹿云舒脸一红,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年少无知,童言无忌吗,也没总黏着他吧?”

苏长龄了然地笑了笑,没揭穿他的小心思:“真好啊,你们都长大了,关系还是这么好,命中真的是有注定的吧,有些人一见如故,合该在一起,但有的人……呵。”

鹿云舒心一惊:“苏先生……”

苏长龄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他就趴在了桌子上,带着哭腔道:“少年白首,美人迟暮,红颜易老,岁月催人老,催催催……这一辈子有多长,我都耗在他身上,我等得起,他等得起吗?”

鹿云舒握紧了拳头,他明白了,流光容易把人抛,他们都是修者,又年纪轻,二十几岁正当年少,但苏长龄不同,苏长龄已过而立之年,凡人的寿数有多长,又能等过几个十年?

不是没了爱,只是变得贪心,所有珍藏的温柔都被消耗成伤痛,所有亲昵都变得伤人,便等不下去了,便想放过彼此。

鹿云舒想起九方渊曾经说的话,拍了拍苏长龄的肩膀:“苏先生,凡人与修者走的不是一条路,你比我聪颖,想必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十年前你作出决定,如今你作出另一个决定,道理你从来都明白,这十年的岁月都熬过来了,是曲师兄表示了什么吗,为什么你会变得不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