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

夏日的时节,总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到处是花红柳绿,繁花似锦,配合着孩童嬉戏打闹之声,能轻易惹得行人驻足,会心一笑。

然而在这般大好时光里,盛鸣瑶却不得不被明夫人闷在了家中。

这其中自有一番缘故。

也不知道松溅阴那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城主府传来了消息,要让松溅阴与盛鸣瑶完婚,越快越好。

盛鸣瑶本不愿搭理,她当然可以选择直接逃离,如今选择留下,也无非是两种原因。

一来她摸不透这个春炼的考核方式。

二来,盛鸣瑶也不敢确定心怀侥幸的松溅阴,会不会继续纠缠自己。

松溅阴身上的谜团太多,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他同样拥有前世的记忆——根据松溅阴见到自己时,迸发出的激烈情感来看,恐怕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因此,盛鸣瑶不愿冒险。

就在她被关在院中,不得随意外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盛鸣瑶眼前。

——是苍柏。

少年坐在墙头,一袭白衣胜雪,头戴玉冠,身姿卓然,看着就是个备受宠爱的富家小公子的模样。而与之相对的,是他肩膀处挂着的几片枯叶,与脸侧被树枝勾出来的几缕发丝。

盛鸣瑶讶异地看着他,立即又扭头往后望去。

果然,小小的院落一片空茫,原本立在后面的婢女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看来是苍柏动了手脚。

“苍柏?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惊喜之下,盛鸣瑶不自觉地忽略如今正身处幻境,开口时更添上了几分自在随意:“好端端地还学着爬墙干什么,为何不走正门?”

口中这么说着,盛鸣瑶十分自然地上前伸出手为他拂去了肩头的落叶,苍柏早在之前就顺势翻下墙,牵住了她的袖子,。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潇洒,活脱脱一个俊逸少侠,任凭旁人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眼盲的少年。

在盛鸣瑶看不见的角度,苍柏垂下眉眼,对着角落里暗藏着的那人挑衅一笑。

他知道,从自己出门开始,松溅阴就派人尾随——后来甚至亲身上阵,不过苍柏并不在意。

虽然苍柏已经失去了现世的记忆,可因着盛鸣瑶的缘故,他对松溅阴的感官依旧非常之差。

既然这位松大公子心甘情愿地折磨自己,那苍柏不介意让他看个明白。

“正门约束太多,一套规矩流程走下来,反而惹得阿鸣姐姐心烦。”

苍柏抿唇,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日光下,越发深邃神秘。他望着盛鸣瑶,牵起嘴角:“况且有仆人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在幻境之中,苍柏并没有以薄纱覆眼,只是在行动间习惯性将眼睛闭起。

可是在与盛鸣瑶交谈时,苍柏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目光虚虚地落在了身旁女子的身上。

按理来说,眼盲之人的目光从来都是空乏且黯淡无光的,然而苍柏的眼神虽有些空洞却意外的干净,当他的眸光落在盛鸣瑶身上时,直让人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清澈温柔。

若不是苍柏将薄纱除去,盛鸣瑶都快忘了他的眉眼是多么的精致漂亮。

“对了,我来这里,是想将这个带给阿鸣姐姐。”

苍柏尾调上扬,活脱脱一个受尽宠爱的世家小公子:“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这么一说,勾得盛鸣瑶都开始好奇起来。

“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苍柏抿唇一笑,忽然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到了盛鸣瑶的面前:“看!糖葫芦!”

“我记得当年分别之时,阿鸣姐姐就心心念念要吃糖葫芦,希望我如今来的还不算晚!”

少年脸上带着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烫得盛鸣瑶心底一颤。

幻境中的设定是根据各人性情不同、执念各异而产生的。

心有不甘者,苦大仇深;心有怨怼者,机关算尽。

众生艰难,各有苦楚,居然还有一个人,独独记得要给自己带一根糖葫芦。

盛鸣瑶心中万千思绪,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接过了苍柏的糖葫芦,道了谢,当即咬了一口。

晶红色的山楂外裹着的麦芽糖,瞧着就让人垂涎不已,里头果子新鲜,麦芽糖醇甜,带着夏日的热气,终于得偿所愿的盛鸣瑶吃得无比满足。

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糖葫芦。

盛鸣瑶垂眸,凝视着自己手上的那根糖葫芦,脑中闪过了很多人。

在一片血色中状弱疯癫的松溅阴,孤雪般冷峻寂寥的滕当渊,还有般若仙府的那些人……

这般思虑不过片刻,盛鸣瑶挪开视线,对着苍柏半开玩笑道:“折腾了这么久,我居然才吃到了一根糖葫芦。”

只是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在这不大的院落中两人气氛融洽,欢欣愉悦。而暗处,自然也有心中酸涩苦闷者,可惜无人关注。

盛鸣瑶所在的这间屋子,位于明府西北角,这里向来荒凉又地处偏僻,冬冷夏热。哪怕是城主府下聘联姻后,盛鸣瑶所居的简陋房屋也没有太多人在意。

这件婚事,是明府与城主府的喜事,独独与盛鸣瑶这个当事人无关。

“……所以,我们是在七岁的时候认识的?”

“对,初见时,我才六岁。”苍柏眼底同样漾起了浅浅的笑意,“那时的阿鸣姐姐,总是闹着要吃糖。每每伯父都会将糖藏起来,你就拉着我翻箱倒柜,将屋子里弄得一团乱。”

盛鸣瑶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虽然是幻境设定,可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问了这么多,盛鸣瑶以她敏锐的情绪感知发誓,身旁的少年并没有说谎。

确实,苍柏并没有说谎。

早在前日与松溅阴对峙之后,苍柏就已经开始逐渐淡去关于现世的记忆,如今他所言之语,确确实实都是“真实”。

盛鸣瑶与苍柏并排坐在凉亭,咬着糖葫芦,状似随意地问他:“他们都叫我‘阿瑶’或者‘瑶瑶’,为何只有你叫我阿鸣?”

微风徐徐,两人在停下,零星的阳光落在了凉亭外的小池塘中,平静如死水的水面终于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苍柏同样举着糖葫芦,听见这问题时,迷茫地抬起头:“这不是当日阿鸣姐姐自己说的吗?你从来不让我叫‘阿瑶’,说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盛鸣瑶眨眨眼,心中失笑。

想来,这是现世中,自己语焉不详的那些话,却被苍柏牢牢记住,乃至于根深蒂固到处于幻境都未忘记。

如今正值午后,太阳高悬,多亏了明府的西北角僻静又无人愿意时常往来,到是给二人建立了一个相对私密的交谈环境。

两人闲谈许多,盛鸣瑶见气氛松弛融洽,扬了扬下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