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五岁

许知雾没力气, 依偎在那人的怀中,心里生出了本能的依赖。

那人的声音也好温柔,哄着她让她喝药。

他一定是哥哥吧?

许知雾当时便想, 她一定要全部喝下去, 让哥哥知道分别半年之后的阿雾已经长大了, 懂事了。离了哥哥的阿雾,自己也能好好的。

可是药很苦, 许知雾逞能不成,眉尖已经紧紧地蹙起来。

哥哥握着她的手, 在她手心安抚似的捏了捏,而后温声说, “只能一口,阿雾马上就喝完了。”

许知雾将胸中翻滚的苦意往下压了压,又去喝。

可哥哥又说,“方才那一口太小,还剩一点。喝完了给阿雾吃一颗蜜枣,吃最甜的那一颗。”

许知雾不疑有它, 又凑上去喝了一口。

哥哥好像笑了, 说她像还没睁开眼的奶猫,可爱极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喂了一颗蜜枣给她, 果真是最甜的。

许知雾只觉得她浑身都被柔软的东西给包裹了起来,再一次感受到哥哥的温柔,她觉得满足,满足到有些飘飘然。

她的喉咙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便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轻声撒娇, “哥哥, 蜜枣……”

很快,哥哥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甜滋滋的蜜枣,这一颗也是最甜的。

“阿雾,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闻言,许知雾放心地躺下去。

在此之前,她担心见不到哥哥,担心在大伯家病得太久给人添麻烦,担心错过了表姨母回骈州的马车,各种各样的担心让她睡觉的时候都提着心。

这会儿,她真正地放松了,万事都有哥哥在呢。

许知雾感到了喜悦松快,轻轻翘起了唇角,而后哥哥的气息又靠近了他,他给她盖上了被子,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角。

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依稀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换帕子,不断地给她敷额,又给她擦手心脚心。

擦手心倒还好,擦脚心的时候许知雾觉得有些痒了,踢着脚想躲开那人的手,却被他牢牢捉住了脚腕。

算了,给他擦吧,她就负责睡觉。

希望明天就能好全,她才有时间和哥哥说说话,出去转转,去看看他读书的地方,睡觉的地方,还有他常走过的路。

翌日清晨,许知雾被晨光唤醒,浑身都松快许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只比手心热一点点,应当是退烧了。

而后又四下去搜寻,却没见到人影,她急急忙忙便要掀开被子下来。

外间的丫鬟听见动静进来,见状忙问,“姑娘要去哪里?可是饿了,奴婢给姑娘准备早膳?”

“哥哥呢,我哥哥呢?”许知雾问,“我记得他来了,哥哥现在在哪儿?可是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丫鬟却说,“姑娘睡得糊涂了吧?公子还在游学呢,根本没有回来。”

“?”许知雾坐在床榻上,有些愣,“没回来?可我昨日分明——”

“昨晚是奴婢照顾的姑娘,还给姑娘擦了手心脚心呢,姑娘不记得了?”

许知雾有些茫然,她或许是太想念哥哥了,才生出了幻觉?

难不成她昨晚撒娇都撒给了丫鬟看?

这么一想,许知雾又失落,又难为情,红着脸说,“你、昨晚辛苦你了,帮我梳洗吧。”

很快到了表姨母启程回骈州的日子,许知雾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来京城一趟甚至没有去逛过东西市,根本没什么多的行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这一趟旅程最值的事情,大概就是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美梦吧。

虽然许知雾十分怀疑这根本不是梦,而是哥哥当真来悄悄看她了。

但是他又为何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这一点许知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许知雾回到了骈州,回到了她平常的日子里去。

京城在她的心中成了一个血腥之地,许知雾每每想起三皇子当街处决李家人的那一幕,既害怕,又不由担心起了远在京城的哥哥。

她满怀忧虑地写下一封信,“哥哥,你游学的时间选得不巧,我想去京城见见你,却没见着。犹记得我幼时去过几回京城,那时的京城繁华如梦,现在却完全不同。我亲眼目睹了当街斩首示众的场景,其血腥恐怖,难以向你细致描述。盼哥哥平平安安,永不被卷入是非当中。”

过了大半个月,她收到回信,上头说,“阿雾妹妹,见信如晤。这次是哥哥不好,让阿雾白来了一趟。日后阿雾不必特意来京城见我,等哥哥学业有成自会回来,至多不过两三年。听说阿雾在京城生了场病,切记要照顾好自己。”

许知雾看完了信,眉眼都低落下来。

那一晚照顾她的,果真不是哥哥。

随着许知雾渐渐长大,她也越发能从哥哥的信中看出他的有所保留。

她想念哥哥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写给他看,细到学了什么课文,吃了什么东西,骈州有没有打雷,魏云萧有没有烦她。

可哥哥却从未如此,他说得都很笼统。

或许因为哥哥比她大了六岁,更为克制内敛,并不宣之于口?

也或者,当真隔了太久、太远,变得生分了?

许知雾弄不明白,但她觉得心里很闷。

她急匆匆想要倾诉的心情也慢慢地冷却了。

转眼,许知雾迈过了十四岁的年关,离及笄只差几个月。

她想要写信问问哥哥是否回来出席她的及笄礼,于是铺开信纸,于信上写,“哥哥答应过我,在我及笄之前会回骈州,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写完之后,她就着信纸看了几遍,却又将它揉成团,重新写道,“哥哥,最近忙不忙?有时间回来一趟吗?我的及笄礼要到了,期待哥哥回来。”

这一遍还是觉得不对,许知雾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写下,“哥哥,我的及笄礼定在五月初十,盼君归。”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等到回信。

哥哥没能如期回来,他缺席了她的及笄礼。

许知雾成了大姑娘,不仅仅关心许家这一方天地,也不只骈州这一隅,她越来越了解她所生活的时代。

如今正是最激烈的一次帝后相争,听说皇上一步步剪除了殷家的左膀右臂,殷家的十万大军也从内部分裂了,相当一部分投靠了皇上。至此,殷家实力大减。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殷家还未倾覆,殷后与二皇子也安然无恙。

又过了没多久,二皇子与三皇子在春猎当中双双负伤,二皇子摔断了腿,三皇子伤势不明。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仿佛一个个字眼都藏着刀光剑影。

这些事情离安稳的骈州那么遥远,许知雾心里头却在意着,她再一次写信去京城,“哥哥,最近可好?在京城是否平安?时局动荡,不如到骈州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