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教坊司的舞女在朱红祥云软毯上载歌载舞, 许知雾看得入神,想要伸手支着下巴,又生生忍了去, 僵硬地维持着端坐模样。直到感觉到一缕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

她本以为是大伯那边的许知霖或是两位堂兄在用目光和她打招呼, 便回视过去, 谁想那人竟是哥哥的好友曲鹤寡,他坐在大伯旁边那张席上, 同案的还有一位模样威严的中年男子。

曲鹤寡看她的目光似乎有异。

不仅看了她,还看了爹爹娘亲, 而后皱着眉头不言语。

许知雾想了想,哥哥之前跟曲鹤寡介绍她的时候, 确实没有说过她的身份。

不过,骈州刺史之女,为何令他变色?

一曲毕,皇上笑着赏了舞女。待教坊司的人都退了下去,皇上忽地开口,“不错, 今年比往年要齐。”

群臣噤声。

不知皇上说这话是何用意。

“渭州刺史何在?”

只见一老臣出列, 躬身行礼,“皇上, 微臣在。”

“渭州旱情如何?”

“回皇上,百姓都已得到安置,不至于流离失所。加之今冬降下瑞雪,明年就能有收成了。圣上英明, 拨款赈灾, 臣等与渭州百姓都感念在心。”

“从各州文书上看, 与渭州相邻的渠州、骈州、沧州等地近年来流民增多, 可是你渭州过去的?”

“这……”

“百姓缺衣少食,无奈卖田于豪强,州府可有什么措施?”

“皇上……”

皇上又问了几个问题,渭州刺史越发吃力起来,额上生了汗,他袖口微动,却忍着没去擦。

许知雾本以为皇上要趁机训斥于他,孰料皇上竟笑呵呵地放过了,还赏他一杯酒,评道,“治理一州并非易事,朕平日里不过问,也是出于信任,诸位爱卿可不要叫朕失望了。”

群臣响应,纷纷言道万不会辜负圣上一片信任。

渭州刺史回席后,皇上又命沅州、沧州等地的刺史出列。

大乾十四州,除了长安所在京兆地区外,其余十三州均设了刺史。除去已被叫去的渭沅沧三州刺史,其余十州刺史也挺直了脊背,看这架势,兴许谁也幸免不了,或许下一瞬就要被唤到。

许知雾也紧张起来,想了想,爹爹勤恳为民,应当不会有问题吧?

哥哥好像说过,骈州不会有事。

想到此处,又放松了些。

“骈州刺史何在?”

许父沉稳走出,站在那道朱红长毯上,“回皇上,微臣在。”

“骈州如今一年收成如何,赋税如何?”

许父一一回答,皇上又问了些与之相关的问题,许父并不慌张,从头至尾从从容容。许知雾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待十三州刺史全部被问过,皇上瞧上去心情不错,好似大乾各地繁荣兴盛,一片太平。

群臣也极有眼色地恭贺起来。

直到一声清冽的“父皇”在大殿中响起。

许知雾顿时攥紧了手,这声音是哥哥的,他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声?

莫非,与他和曲鹤寡那一番布置有关?

“不倦,何事啊?”

谢不倦在皇上和蔼的目光中出列,行礼后朗声道,“儿臣有事要禀。”

得到皇上首肯后,他掷地有声道,“诸州刺史治下繁荣,却不见得没有异心。”

群臣哗然。

皇上抬手止住。

谢不倦接着说,“为大乾江山计,还请诸位刺史交兵。”

皇上沉默不语,目光从一个个刺史面上刮过去,好像在判断,又像是在怀疑。

刺史们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交兵”二字,充满了刀光剑影。

这位三殿下不仅断言他们屯兵,还要他们交出来,若是交不出来,又要如何处置?

“殿下冤枉啊,臣对皇上的忠心可鉴日月,怎么会屯兵呢?”

“是啊是啊,没有屯兵,还怎么交兵?”

“皇上,冤枉啊,三殿下说这样的话,委实了寒了我等的心……”

“……”

刺史们激烈地反驳起来,皇上顿时看向谢不倦。

而许知雾也看向他,心中滋味复杂。

她没想到哥哥会忽然将矛头指向诸位刺史,虽然她很清楚爹爹没有那番野心,此时也觉心惊肉跳。不仅担心爹爹这边出了差错,也不忍见哥哥惹了众怒。

她又去看许父,见他神色如常,只是凝眸观察场中形势。

和那几位言辞激烈直呼冤枉的刺史比起来,爹爹就像是置身于外。

许知雾忽地明白了哥哥在茶楼里对爹爹说的那句话。

他在保证骈州不会有事,提前暗示爹爹放心呢。

“父皇,儿臣不才,侥幸查出诸位刺史屯兵之事,沅州刺史约五万兵,渭州刺史两万,沧州刺史五千……其中随州分两万抵御蛮族入侵,两万镇守城池;沅州扎兵于郊野,不知是何居心;渭州兵力多用于镇压流民起、义;沧州的私兵每日在州府练拳,并不碰刀木仓剑戟,状似在强身健体……”

方才还在辩驳的刺史们一齐噤声,就跟被掐了脖子一般,面红耳赤地看向谢不倦。

其余大臣饶是听见“强身健体”绷不住笑,也暗暗为谢不倦的本事心惊。

查探得这样细致,那他们呢,又有多少事情被三皇子知道了?

“……父皇仁善,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上捏了捏额角,目光往这几位刺史身上落了落,好像在为他们的辜负感到难过,最终叹道,“允。”

谢不倦神情不变,回身与曲鹤寡对上一眼。

两列禁卫军齐整步入殿内,两步一人地守着诸位大臣,手中长刀出鞘一寸。

群臣惊愕。

宫内向来禁刀兵,而今三皇子生事,禁卫军配合,皇上也无言默许。

今年年关不会太平了。

有那识时务的,譬如沧州刺史,当即跪下道,“皇上,三殿下,容禀。这些年沧州近郊匪患严重,偶尔还会进城抢掠,每每去清剿又躲得无影无踪。微臣头疼之余一时糊涂,招来五千人住在州府,可至今还未逮住他们。”沧州刺史哭笑不得,“这事说出来脸面无光,因此方才不曾坦白。皇上明鉴,臣从未有不臣之心呐!”

皇上点点头,问谢不倦,“此事属实?”

“回父皇,属实。”

沧州刺史身后的禁卫军,“铿锵”一声将长刀收入鞘中。

许知雾循声望去,那沧州刺史擦了擦额际的汗,浑身却放松起来。

其后渭州刺史也仓惶出列,“皇上,是臣无能。渭州大旱之后,流民集结,臣等安抚不成,那群流民已经成了暴、民,四处□□烧,臣无奈,唯有招兵镇之。”

皇上冷笑一声,“这就是你口中的‘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朕倒觉得,渭州刺史得换一个人来做了。”

渭州刺史年过半百,颤颤巍巍地跪倒在金殿之中,哭道,“皇上,是臣无能,渭州旱情严重,臣已经尽力了,是臣无能,无颜面对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