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发去县里之前,阿柔找宁大夫拿了根人参,要帮他问问行情。

“你不是说自己还有一堆吗?”阿柔道,“反正你自己也不吃,卖给药行救别人,哪里不好?”

她是看宁大夫实在是太清苦了。寒冬腊月的,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还靠长衫取暖。又不是赚不到钱,大可以不必如此。

宁大夫却仍有顾虑:“换了钱又如何,我也不能出去花,平添烦恼。”

“怎么出不去?”阿柔疑惑,“宁大叔,你别是被下了什么降头,离了这茅屋就会暴露原形罢?”

“你又看什么闲书了?”宁大夫执拗道,“左右我用不着钱,你要是缺钱了,拿几条去,换了钱自己留着。”

阿柔愁的直扶额。

低头的时候,余光瞥见床上的男孩儿,话锋一转:“你这不是有帮手了吗?想买什么就让他帮你跑腿,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他家人。”

“休想给我下套。”宁大夫道,“说了我不养的。”

话虽然说的很强硬,但眼神却柔软,望着男孩苍白的脸色,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算了算了。”嫌弃地扬扬手,从橱柜里拿出一条品相不是很好的老参,塞到阿柔手里,“拿去,换了钱买些米面回来。若有卖羊奶的,也帮我称两斤,没有羊奶就换成豆浆或豆花。”

这态度变化的,未免太快了……

阿柔揶揄地瞧着他,知道他心里别提多焦虑了,就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认。

“知道了。”阿柔说,“要是没人买,我再给你拿回来,放心。”

宁大夫知道她是和家里人一同前去县里,应该不会被坑,也就没说其他的,只让她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宁大夫道,“若没这个病病歪歪的臭小子,我才不会冒这个险。”

阿柔很不理解,他到底在怕什么。

问他,又胡乱拿话打发她,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这话题也不是头一回提及了,他总是不愿说,阿柔也不能逼他,确认一遍他要买的东西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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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江村离县里不算远,但他们孩子多,还要买不少东西,江敬武就找邻居借了辆驴车,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天色尚早,江敬武特意蒸了几个大红薯,路上分着吃。

“先垫垫肚子,到县里再吃热乎的。”江敬武道,“羊肉汤和包子怎么样?还有豆花、馄饨,你们先想想吃什么。”

他和阿木在前面赶车,但阿木在他面前就是个闷葫芦,所以总回头跟车里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都是第一次出去玩,难免兴奋,即使蜚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依然强忍着睡意,听哥哥姐姐们说话。

“我想吃豆花。”阿柔说,“宁大叔还让我帮他带一份回去,应该是给阿瑾的。”

蜚蜚便也学着说:“豆花、豆花。”

“那我也要豆花。”阿林抿着嘴笑,显得有些拘谨,“羊肉汤也行,随便,我都可以。”

只有阿森,一边鼓捣着他的埙,一边抽空说:“我都想吃。”

听着孩子们稚嫩又可爱的童音,江敬武心情愉悦,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阿木突然瞧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也都想吃。”

“行。”江敬武加快了赶车的速度,“今日就敞开了玩儿,让阿爹也沾你们一回光。”

竟然这么好说话?

阿木有点儿意外,偷偷笑了。

他还以为阿爹凶的很,只喜欢妹妹,不喜欢他们呢,原来并没有嘛。

“笑什么?”江敬武微微向他偏头,让他手里的红薯给自己咬一口。阿木递到他嘴边,还是热乎的,“昨夜你不还进了城吗?”

阿木:“……”

“黑灯瞎火的,啥也没看见。”阿木说,“何况当时一没文书二没牙牌,挺害怕的。”

充满孩子气的话,逗的江敬武大笑起来。

他们这个时候,对人口管控比较严格,只要出村,都要找里正要通关文书和牙牌。进城就更麻烦了,不光要牙牌,文书上还得写明进城原因、人口、所携物品以及返回时间。

若不是早年管的没这么严,他还不一定能到郡里找活儿干。

先前他刚到郡里,住址和文书都可以挂靠在商铺,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大的便利。

现在因为管的严,不让胡乱走动,若想进城,基本上都是跟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三个月内必须回到原籍,而且中途不能随便离开商队,比较麻烦。

想要长期留在城里,根本不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江家另外几房一直没有进城挣钱的主要原因。

——除了跟商队进城,普通编户想要离开原有户籍,只有两个方法:一是通婚,二是读书。

他们这代是不行了,只能指望孩子们会有所不同。

当然,眼下考虑这些还太早,毕竟除了阿木和阿林两个大的,其他几个估计连户籍是啥都不清楚。

入学之后或许能好些。

几个孩子都是柏秋给开蒙的,学的不深,眼下也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先前他愁蜚蜚,眼下小女儿渐好,完全可以一起送过去,反正她乖巧,听着玩儿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县里。

西营县并不算大,也不算富裕,街上卖的多是生活必须品和一些小吃,没什么规划可言,成衣店和包子铺开在一起,剃头的和打铁的是邻居。

但这不妨碍在村里呆惯了的孩子们对此感到新奇和激动。沿着街角走进街心,这也没见过,那也有意思,简直目不暇接。

阿木昨夜来的时候,店铺基本上都打烊了,只有卖馄饨的挑子在街角开着火,热乎乎地吃了一碗,除此之外,全部的感受就是路很平,风割脸。

可这会儿,店铺都开着门,视线所及是琳琅满目的新东西,吆喝声、谈笑声甚至是叫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礼貌地微笑,脚踩的每一块地砖都闪着被冬日雾气洗刷后的光泽,连街角冒着热气的包子屉,都散发着独一无二的烟火味。

虽然平凡,但足够让人难忘——这地方,早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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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武找了家可以帮忙喂驴的客栈,给了两文钱,卸了车让驴歇着,走时再过来牵就行。

“走,先吃早饭去。”江敬武一把抱起蜚蜚,让她骑着自己脖子。

蜚蜚一下子比街上的人都高出许多,小姑娘俯瞰着众人的脑袋顶儿,别提多激动了,笑着不停拍手。

阿爹就温柔地扶着她的小胖腿,怕她掉下去。

她长得好看,唇红齿白又粉雕玉琢的,像画上的散财童子,一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江敬武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近了一家店,把他们家的招牌都点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