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克定厥家

冬风拂过汴河略进李宅的楼阁内,烛火随风摇曳,将地上沾有血迹的面纱吹起,狐裘上的毛绒也被风吹的轻轻飘动,随着一阵强风吹响屋内瞬间暗下,紧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出现在月光下将狐裘拾起。

一直到次日清晨,朝中对外宣布废太子染疾身亡,以庶人之礼草草下葬,不入宗籍,不葬皇陵。

两个经验老道的坐婆听从孙鸿达的吩咐忙碌了整整一夜,两个年近五十岁的妇人,都是从江宁精心挑选而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曾进过京,自然也没有见过太子妃与楚王妃,更不知道这是楚王府。

妇人见太医身着绿色公服便在心中暗自猜想这一定是个贵人家,能雇佣使唤这般年轻貌美的女使,这生产的妇人一定是大有来的,她们便小心的处理着也不敢多说话。

一直到晌午,女使们送来热水也只在外房的屏风前停留,交接给出来的妇人端入,听着屋子里原先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声好长一阵子后逐渐的微弱了下去。

外面的人急着来回走了整整一个晚上。

屋内,若非亲眼见到这身下血淋淋的一幕,萧幼清不会知道生产之难与恐怖如斯,同时又明白了古往今天为何不让男子入内,房中的妇人即便是在与死神做抗争也不敢让丈夫入内陪伴。

就连她初次见到时都几番呕吐不止,何况那些见惯了女子貌美以及玉体的男性。

只见这般冷的天孙鸿达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又见他的眉头一刻也不曾舒展开便知道了情况不容乐观,“抱歉,我幼时随母亲学了一些岐黄之术,但于妇人产子上实在是丝毫帮不上什么忙...”

“殿...”孙鸿达起身到桌上准备取针,回头瞧着身旁两个帮忙的坐婆,改口道:“娘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不曾告知过您,娘子的体弱本就不易有孕,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拼了命要护下这个孩子。”

萧幼清心里原本就没有恨,能让温柔的满怀算计,绝不是她想要这般,听到孙鸿达的话后,她的心里便愈加怜惜,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请您一定要保她们母子平安。”

孙太医长叹了一口气,“适才出去时,六王已经交代过了,而且...她说楚王府无论如何都只能有嫡出的长子。”

萧幼清愣了那么一会儿,旋即低下头,“为将来做打算吗...”

“不止是将来,”孙鸿达别有深意的看着楚王妃,“我想,六王她也是为了您吧。”

孙鸿达的话里有话,“孙太医是不是与她,有事瞒着我?”

孙鸿达只是轻叹着摇头,“情况危急,容下官之后再与王妃详谈。”

“娘子,再加把劲。”妇人们卖力引导。

“露了,露了!”

萧幼清走到李姝身侧,俯身趴下握起她死死攥着的手,榻上的人因为剧烈的疼痛,便下意识的抓握住了她,长长的指甲在萧幼清白皙的手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血印,她吃着痛,知晓李姝如今的痛楚比这还疼上千百倍。

“如果,如果...”李姝鼓着额头前不明显的青筋,面目狰狞,紧紧的攥着萧幼清,“如果我死了,请代我...向他道一声抱歉,因为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怨的...”

“阿姊别说话了,她回来了,就在门外,等孩子生下来后我让她进来,你亲口对她说,好吗?”又一次,因为别人而流泪,萧幼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不知道是否因为都是女子,都置身在泥潭中,苦苦挣扎。

感受到手中的力度逐渐减弱,萧幼清慌张的问道:“孙太医,她...”

“怎么先露的是手臂。”两个坐婆大惊。

孙鸿达挑着眉头,汗珠从下颚滴落,“用力不对,是横产!”

“横产?”萧幼清听后深深皱起眉,“有办法么?”

孙鸿达点头,“杨太医在横产论中有写到,不过我...”

孙鸿达起身,“先停下,留些力气,”于是转身快步走出,朝房外道:“煎的药熬好没有。”

女使端着药入轻轻推开门,楚王便也凑上前,“里面情况如何?”她端着一盘酸味的果脯递上,“她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

孙鸿达知道楚王的用意,便将药与果脯一起接下,“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

孙鸿达将刚熬好的汤药放置在一边,又将果脯放到楚王妃身侧的榻上,低声道:“她让我拿来的。”

孙鸿达旋即又朝两位坐婆道:“仍旧是我说你们照着做。”

“是。”

“扶着她仰卧。”

“好。”

“先推孩子的手让其回去,直上,渐渐逼身。”

其中一个坐婆听着他的话照做,她们接生过无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便也没有诸多顾忌,萧幼清不敢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便紧紧握着李姝的手。

产房外大多等候的人都只盼生子之喜,却不知产子的痛苦。

孙鸿达继续道:“然后以中指轻轻摩着婴儿的肩膀推上让其身正。”

“此过程不要慌张,慢慢来就好。”又朝李姝道:“会有些疼,娘子请忍耐些。”

“官人,接下来呢?”

孙鸿达将那一碗已经变得温热的汤药端给萧幼清,“扶她喝下。”

萧幼清接过药碗,轻轻托扶起李姝,“阿姊。”

一剂汤药喝下,又休息了片刻,孙鸿达见她慢慢恢复体力,便对着两个坐婆点点头,“现在可以让娘子用力了。”

李姝便下意识的抓握住身旁的萧幼清,感受手中的力道由重逐渐减轻,萧幼清便慌忙的俯身低声道:“若二王在,定希望您平安无事。”

这句话,使得萧幼清吃了痛。

一直到入夜,皇城东北侧位于大内钟楼之西的鼓楼敲响,暮鼓之声由内传到外响彻天际,白日便这么过去了。

“楚王府喜报!”

掌管宫门启闭的皇城司监门得到天子旨意后将宫门打开,内侍从晨晖门一路小跑至内宫,将一份记录的册子呈上。

“陛下,楚王府大喜。”赵慈急忙将这一喜报转呈,“小人恭喜陛下喜得皇孙,楚王府诞下嫡嗣。”

没有因为长子之死而悲伤的皇帝,自然也没有因为这一喜事而高兴,淡然着脸色伸手打开那份太医写的详录。

“丁未年子月初八,戌时七刻。”皇帝盯着孩子的出生年月,微微低眉。

“官家也是戌时所生,太史令曾说过戌时出生的人,多是命中有福之人。”

皇帝旋即将册子扔至一边,侧躺下缓缓道:“将这份喜报快马加鞭送到边境隆德开国公手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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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的产房内,坐婆抱着血淋淋的新生儿用沸腾的水泡过的绸缎拧干后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水逐渐混浊而婴儿的肤色逐渐呈现出了黝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