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皇以间之

黄色的窄袖里伸出四指捏着一封笺奏,一手撑在桌案念道笺上用小楷所陈的骈文,“然朝君臣相猜,百官自危,天子不入言官,遂借此笺,以求皇后殿下,劝谏天子...有趣有趣,”旋即笑着放下笺奏抬头问道身侧的女子,“我有这么不堪么?”

“大臣们的看法,臣妾可不知道。”萧幼清坐在一张小方桌前低头自顾自的点茶。

“咨诹善道,察纳雅言,这是诸葛孔明所上出师表中劝谏后主的话,当初在先帝跟前说我宽厚好学的人是师父,如今说我不纳谏行事无矩的也是师父,他想退婚可又碍于朕这个皇帝的权威,于是上疏给你...真狡猾。”

“上疏劝君王纳谏,吕相这是将我视为文德皇后了么?”

“可朕又不是太宗,三娘是贤后但不是文德皇后那个千古贤后,因为我们不需要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也不需要成为人人口中称道的圣主,姐姐也不需要。”

“权相露于野,他再如何霸占政事堂也不过是个臣子,他自知官家猜疑,此时更不该与萧家退婚才对,这是为何呢?”

皇帝绕到书桌后踩上踏床扶着椅子坐下,倚着靠背看着雕花的房梁,“从我出阁时他便被指为郡王府侍讲与陈煜一同教导我的功课,记忆里他一直是个唯唯诺诺且极为圆滑之人,否则又如何从先帝手中活下来并且拜相。”

“唯唯诺诺...拜相,”萧幼清将点好的茶端到桌上,“若按官家猜测,他也许是贪恋这种一览众山小手握权力的感觉,毕竟进入中枢执政为相是读书人一生所求,官家生来就站在高位,不会懂底层又或是衰微的士族所需。”

“高处不胜寒,我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所以我得到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包括,”皇帝扭过枕在靠背上的头,“你。”

“...”萧幼清端着温度刚刚好的茶走近她身侧,“茶好了,”旋即又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无心喝茶的人伸出手顺势将人揽入怀中坐下,“我要是公主,估计现在登位的是曙太子吧,以他对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外祖父重视,必又是一位重文的国君,那我现在肯定就跟二姐一样在后宅里受气,不守所谓的妇德还得被弹劾,哪能遇见姐姐你并且娶到姐姐这么好的娘子呢。”

萧幼清伸手轻轻抚着她脸上已经淡得差不多的疤痕,“阿潜是一直喜欢女子还是...”

卫桓盯着她楞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个女子,这就足够了。”

“启禀圣人,尚书内省孙尚宫求见。”内人站在垂帘外侧躬身道。

萧幼清从她腿上坐起,“孙尚宫过来大概是告知亲蚕仪式的吧。”

“嗷,我倒是忘了现在是暮春,要种田了...”

“请孙尚宫进来。”

“是。”

孙氏捧着一叠册子入殿,“臣内省尚宫孙氏叩见陛下皇后殿下。”

“孙尚宫起身吧。”

孙尚宫起身将一本册子奉上,“后苑的蚕坛已设,这是亲蚕的流程,依照殿下吩咐免内外命妇及朝臣奔波特将祭祀与躬桑合在一日。”

“既是鼓励农桑,便不该只做做样子,也要让更多人知道,吾与官家重视农业。”

“但殿下亲蚕是在禁中,圣驾在内,宫外鱼龙混杂总不能让百姓进入。”

“那就让从蚕的外命妇携带家眷入内时不拘嫡庶,吾曾经也随母亲从蚕过,回来时的路上没少听同行的女眷唠叨。”

“是,鞠衣以及皇后仪仗六尚局皆已备好。”

“好,辛苦你了。”

孙氏走后,踩着踏床斜躺在木榻上略显无聊的人开口问道:“马上就要亲蚕,姐姐族弟那案子如何判?姐姐已经在宴席上打了他一顿...”

“重判,臣妾让济北伯当众出丑可不是为了给他求情的。”

“嗯?”

“官家应该很头疼刑部侍郎吧,案子不报皇帝而报宰相。”看着目瞪的眼神,萧幼清走近她的身侧缓缓坐下,“济北伯与东平伯不一样,臣妾不会因为他而在族中失去人心,毕竟翁翁才是陇西萧氏的嫡长。”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些世家比皇家还要复杂。”

“皇家好比世家,只不过是先帝将这其中的复杂一一清除掉了,论功过,他也算留了一个清明的朝局。”

“是,吕维只是贪恋相权,他不敢真正的反对我,但仅如此还是不够的,我要他听命于我,也要让他知道君命难违。”

三月中旬,大理寺重审济北伯之子酗酒行凶一案,以外戚自居娇纵跋扈刺配充军,纠察轻判包庇的大理寺左寺寺丞与寺正,彻查严惩刑部涉案官员,刑部侍郎遭革职查办,余下官员也皆冲替调离刑部,一时间刑部空缺之多,遂召吏部及审官院重新选官入刑部,又召大理寺卿主持立法重新修订先祖所立之法。

此消息一出,给朝廷百官都提了一个醒,也让外戚及贵戚纷纷自省,收敛了嚣张气焰。

原刑部侍郎扒下官服穿着庶人的衣裳跪在老翁膝前,“下官是遵照揆相您的吩咐才放的萧衙内,下官今日被革职恳求揆相做主...”

老翁摸着白须,“你只是被撤职但功名仍在,过一些年等风声过了,老夫再想办法让你官复原职,不过,”老翁俯下身凑到他的耳侧,“你要是乱嚼舌根,此生就别想妄想再回到朝堂了。”

“下官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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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司门司郎中刘泉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刘泉?”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朕记得你,刑部员外郎陪同朕监斩的刑部官员。”

“臣当年有幸陪驾监斩,也算是臣为官途中一大幸事。”

“一直在刑部当差?”

“回陛下,是,臣自入刑部以来就没有调离过。”

“熟悉律令?嗷不对,你是明法科出身,刑部会派你陪同监斩必然是熟悉这律法与规矩。”

“陛下明鉴,臣父曾任大理少卿,臣自小耳濡目染也读一些关于历朝历代编著的法令。”

“你既熟悉律法却一直在司门司当个看门的官...究竟是朕的疏忽还是吏部的失职。”

“陛下,是臣能力不足,臣是明法科出身比不上进士,故迁升缓慢。”

“朕看了你在内廷所留的档案,虽非进士但明法科也是本科出身,各科皆有所长,不光进士科,所有本科应当一视同仁才能平衡朝廷风气,免得偌大的朝堂就只有一群清流进士在说话,遇到重型议论时各抒己见,可他们又不懂法如何做得到公正。”

“审官院的信札刘卿可收到了?”

刘泉跪道:“回陛下,臣收到了,天恩浩荡。”

皇帝踩着踏床从座上站起旋即端着袖子沉稳的迈步,走下殿阶负手至刘泉身侧并未躬身将他扶起,一改之前温和的态度正色道:“朕不希望再有第二个前吏部侍郎那样的无为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