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皇以间之

干元二年四月,吕维替幼女退婚还不到半月相府便接到了皇帝的手诏。

内侍念完黄纸里的内容后将手诏稳当的奉到宰相手中,“官家登基都一年了,这还是头一次下手诏呢,相公可要接好了。”

内侍走后,吕维拿着皇帝的亲笔手书颤着后退了几步。

“你说的明君,便是这样的蛮横不讲理,一次不成竟还下旨赐婚,这是要抢新妇吗?”王氏憋着一股气,“他是功勋之后是皇后的同胞哥哥是开国侯…可那又如何,从新城到旧城哪条巷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从前的所作所为,这样的男子如何会是良人?”

吕维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老夫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吕维颤笑,“反而是少年天子对我这个三朝老臣了如指掌,他比先帝厉害,至少在驭人之上,老夫现在是骑虎难下,时也命也。”

王氏似乎看到了吕维眼里的无奈,便靠着椅子一把坐下,“命不命的,倒头来还不是由人说了算,”嫁入高门尤其是在相府,她便知道这辈子与大内是分不开了,于是叹道:“但嫁做人妇也好过你当初想把她送进大内做官家的妃子。”

“相公,夫人,山阴王家长公子来探访。”

“介之?”

吕维扶着椅子坐下,“夫人那远房的族兄迁居开封一向无事不登门,今日莫不是趁老夫闲坐央事来了。”

“你尽把人想得这般坏,也莫要瞧不起商贾人家,我那哥哥也是继承的家业,介之你是见过的,之前还夸他的文章来着,虽说上次春闱落了榜,可那一榜总共也没取多少进士,先帝去后,除了状元郎又有几个前进士得到善终与重用了。”

吕维理了理袖子,“落榜...”低头深思道:“那一榜的知贡举曾与老夫说过有一篇文章写得十分激进,但陈述国事太重,与先帝推行政策背道而驰,进言改革弊端,时局紧张故没有录取,此便是他王文甫的文章吧。”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妾的亲戚,你见是不见?”

吕维摸着胡子点头,“客人既然来了,哪有主人家不出面见客的道理。”

相府的中堂里,女使奉上两盏热茶,年轻男子穿着襕衫规矩的站着,膝侧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

“姑夫,姑母。”

“见过姑祖父,姑祖母。”

王氏见女孩儿长得好看心生喜欢的走上前道:“嗨呀,介之的姑娘都这般大了?”忙的招呼女使,“快去让蜜饯果子局的人拿些点心过来。”

“是。”

“前几日姑母寿诞相府未有动静,大人便差我来给姑母送寿礼。”

王氏瞧了一眼主座上一言不发的老头,旋即笑道:“相府前阵子发生的事情介之应该听说了吧?”

“文甫听家僮说过一些,请姑夫与姑母节哀。”王文甫将带来的一个小匣子打开,“这是娘子从两浙那边带回来的龙涎香。”

“嗨哟,来就来嘛,还带这般贵重的物事作甚。”

吕维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你家娘子…提举两浙路市舶使曹家?两浙至京城的运河早在先帝大业年间便无力清修,河道阻塞船不能通,致京城物价暴涨,如今修了官道但也只缓解了一些罢了,这从沿海带来的香,怕光是路费便价值不菲吧...”吕维低头喝茶时瞧见了躲在王文甫膝下的女孩,与其母曹氏颇为相像亦有些市舶使的影子,旋即放下茶盏正色道:“你是要考进士的人,老夫不止一次的提醒你,少与各路官员走动与来往,尤其是我这相府,你家中几代人经商累积的家业也算得上是这开封府的富商,不想从杂流入官,自幼到各地求学为的是取得功名,想要清流入仕便也该明白人言可畏,宰相历来与台谏关系紧张,做什么送什么自当出门前就好好思量,考虑周全。”

王文甫点头,朝吕维躬身道:“文甫明白,但文甫知道礼法不可舍但人情也不可弃,否则天下万民都会置身于被礼法挟持的恐惧之中,这与圣人最初制定的规矩岂不背道?”

“文甫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流言,亦不怕日后的台谏。”

吕维抿了一口茶,“今年秋闱会开,官家诏礼部商讨贡举,大概会将先帝所定制的三年一次的科举改为一年一次,你且回去好好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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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元二年五月中旬望参,在京大小职事及不厘务官皆赴紫宸殿望参。

几个绿袍捧着一大堆卷轴跪在大殿中央,“翰林图画院侍诏张邵忠归京,历时七月绘南京道至江南东路及两浙河道阻塞的山川,呈天子御览。”

“河道阻塞已久,阻碍南北运输为国朝之忧,既已绘制好图纸,工部…”

“陛下。”三司出列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国朝共举行了几次大典外加十余次国宴,以及前些月长江水患三司拨款赈灾,除去开支,如今府库已无多余的钱粮修建运河。”

“朕记得这两年所增税收是先帝在位时的一倍,除去大典以及国宴,应当还能剩下不少,连治水修河道的银子都没了?”

三司使看向一旁的度支副使,度支之下的八案官员便各呈本部札子由内侍接转进于皇帝,

赏给案呈上殿札子,执笏出列奏道:“朝堂之大,百官之众,一官兼多职,加之勋爵,百官给赐、赙赠例物、口食及冬春衣物等皆从三司支出,户部所收之税要为一年度支做考量,而今一年岁入,仅仅是刚好。”

钱帛案也从站列中走出呈札子奏道:“陛下增设禁军以及河北河西的常备军,军中春冬衣也由三司置备,养兵之费九将去六,百官俸禄如赏给案所奏,入不敷出。”

“此前就有地方都督曾上疏修建运河之事,工程浩大,非短期内可修通...”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三司拿不出多余的钱来修建运河?”

三司使再次跨出,“运河修建乃是利民,陛下心系百姓,三司除却俸禄支出还有各地赈灾,但今年所支最多的还是四川,自成都府建立火.器制造司每月消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一年来毫无进展,若是...”

“行了!”皇帝打断三司使的话,“运河是利民,但火.器是利国,你们都是文人,说话自偏向一边,没钱就想办法,朝廷不养无为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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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里士大夫们为修建运河缺钱一事争得不可开交,而位紫宸殿之北的坤宁殿内还如往常一样皇帝走后就变得格外安静。

“娘娘。”宗仁端着手走到摘花的女子身后躬身道。

“今日早课的书都背完了?”

“背完了,吴内人可作证,请娘娘抽查。”

萧幼清将红透的凤仙花摘下放进篮子里,“我不抽查你,也不会责骂你,好学者自不用人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