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皇以间之

干元三年三月上旬以政事堂宰相吕维及枢密院副使韩汜为知贡举主考礼部省试,礼部官员及翰林院诸官为从考官,三月十二日于武成王庙礼部贡院举行省试。

十二日清晨,天边的交接处刚划出一道白光,果子巷王宅里的东北院便有人将灯火点亮。

“穿这么多,一会儿那些个监门还以为我夹带呢。”

妇人将厚实的衣裳塞了好几层,最后才替他套上最外层的襕衫,“倒春寒,贡院内又不许生炭。”

妇人将他的衣襟理顺又道:“今年的知贡举喜好辞藻华丽的文章诗词上偏好词曲,第一试的诗词及最后一试的论证文章官人都要仔细些才好。”

“娘子这般说,我倒有些慌张了,吕公是当世儒学大家,也是先帝亲点的国士无双,论诗词与文章应无人能越吧。”

“哪有人会一直处于高位,文坛也是,只不过他作为知贡举又是官人的远房亲戚...”

“不怕,贡院的卷子都是先由人誊录再由考官审阅,再说,这吕维榜的举子里也有不少吕姓子弟吧。”

“可那些吕姓子弟是考官的亲戚,有别头试避嫌,你又不在其列,还是在省试上不要太过锋芒毕露。”

“娘子是担心我会被人针对么?”

“一旦登第,新朝新臣多不为旧臣所容,国朝不同他朝,选官之事非官家一人做主,官人清流入仕朝中又无人脉,容易树大招风。”

王文甫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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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日卯时,由内侍将压在内廷的考题封于箱中送往宫外贡院,至辰时,贡院内传出一声钟响,贡院锁院,由重兵把守周围。

贡院内考官门齐聚一堂拆封题,“吕相,请。”韩汜朝吕维躬身。

吕维便用钥匙将匣子打开取出考题,由官员誊录多份遣内侍送往各个考场。

——咚咚咚!———身后的阵阵鼓声井然有序的从楼阁里传出,皇帝站在禁中的角楼上向下观望著作为礼部贡院的武城王庙。

“官家。”祁六走上前,“吏部随行官员将赐服及诏书从海州登船与那位女王一起离开大宋了。”

皇帝卸了一口气,撑着城楼上的栏杆叹道:“也不知道姐姐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官家想知道么?”朱衣女子从城梯缓步迈上角楼。

“圣人。”祁六见状行礼后便从二人中间退下。

皇帝转身凝着她一动不动,旋即笑道:“我仔细想了几日,以皇帝的身份作为理由一遍遍道着无可奈何...其实这也是一种伤害吧,以此作为开脱的借口,又好像把天下看得比姐姐还重了,可我明明更在意的是你...”

“天下是天下,我是我,这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官家已经做得够好了。”

“姐姐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官家以为还有什么?”

皇帝摇头转过身,看着京城里人来人往的街道,“姐姐总是说我口是心非,可姐姐又何尝不是的呢。”

角楼右侧下的高头街上一辆马车往干明寺的方向行经,何家四姑娘从马车内探出头,旋即便看见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两个人。

街道上也有行人瞧见了,纷纷驻足观望。

“三姊姊,是官家和皇后殿下耶。”

何氏掀开车前的帘子,只能看到一红一白的模糊身影而看不清容颜。

何如英楞道:“官家在看什么呢?”

何文英坐回车内,“许是在看武成王庙内所设的礼部贡院吧,今日是省试开考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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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干元三年三月十四日贡院下钥,武成王庙附近的禁军悉数撤离,车马禁行之令亦随之撤下。

十六日省试揭榜,于贡院门前张贴入选殿试名次。

“爹爹,你的名字在第一个!”白袍抱着女儿站在榜前寻找著名字。

“介之兄连看榜都要带着令爱,可见欣喜。”

“恭喜介之兄高中,解元省元一并,看来接下来的状元也势在必得了吧。”

女孩的高声让看榜的贡士纷纷注目。

“省元高才。”王文甫身侧挤出来一位陌生白袍突然开口向他搭话作揖。

王文甫的同行便凑到他的耳畔小声提醒道:“这人是尚书左仆射章得的衙内,太学上舍生。”

王文甫侧头看着榜上位于自己左下位置的名字,旋即将女儿轻轻放下朝贡士作揖,“恭喜章兄入选殿试,国子监群英荟萃,章兄舍上舍考试便捷而与万人争考省试,章兄才是高才。”

“借一步说话?”章厚道。

几人从扎堆的人群中挤出,章厚又道:“省元连中两元,若再登龙飞榜廷魁,这官家第一榜便有三元出现,王兄日后当是仕途青云直上,某怎敢与之相比。”

“今日的省元只是省元,来日的状元还要等来日,金花帖子会不会送到家还不知晓呢。”

章厚温和的笑道:“自太.祖开科取士以来,某还从未听过省元落榜一说。”

“叔叔,我爹爹前些年落了榜,不过是第二次考试落的榜。”王文甫之女拽着父亲的手指抬头望向章厚。

小姑娘的眼里像有星星一般明亮干净,章厚瞧着便楞道:“文甫兄娶妻了?”

王文甫点头,“是,娶妻已有些年头了。”

“令爱容貌端庄,想必嫂嫂也是一位奇女子。”

王文甫牵着女儿不由得笑了笑,“实不相瞒,内人的才华远在介之之上,王介之好老庄游学四方从未有过归心,直到与发妻相识。”

“原来是谪仙坠入了红尘。”

“谪仙一词王介之配不上,都是红尘中人罢了。”

“入仕为民,入朝为国,入堂为君王,不知文甫兄是为哪般?”

“为哪般?终究离不开一个为己。”

“总有个首要与次要差别之分的。”

“首次么...”王文甫拉着女儿随章厚进入一家茶馆,“章兄是相公的衙内,求学国子监,自幼锦衣玉食,王介之少年时于各地求学,尝尽民间疾苦,不是每个州县都像东京城这般富庶,天子看不见的地方,如背阴之地。”

“某没有像文甫兄一样去过各地,但是某少年时看过青山居士的文章,一直想结识,后来才知道你王文甫就是,且就居住在东京。”

王文甫笑道:“以前老爱发牢骚,喜欢将心里的不痛快写在纸上,后来想想自己对所见不公除了于心不忍也就剩下写词伤怀,词人救不了国,能救国的只有天子。”

章厚要来一壶热茶,又替王文甫与小姑娘各斟一盏,“愿洗耳恭听。”

王文甫润了润嗓子,“市和坊的界限被打破,厉害的商人就能因此改变与操控市场的行情,国朝的富足在于这些商人,然繁多的税务却只针对百姓,底层的百姓仍旧为生计所迫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太宗时期的农民起义恐怕又要再生,官员一官职拿着俸禄无所事事,贪图安逸,而贵族又怕损害自己的利益对弊端视而不见,人君之治,国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却无亲友群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王某人游历四方,分见向阳与背阴两处,繁华之下民生多艰,生于国土长国土,尤不敢视之不见听之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