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皇以间之

“皇帝大行, 陛下驾崩了!”

福宁殿院子里跪伏的朝臣纷纷举袖落泪,内阁门外跪伏的宗亲也同时声泪俱下,“官家。”

“翁翁。”

萧幼清强撑着脸色, 将皇帝的手放回被褥中, 伸出手覆在皇帝逐渐冰凉的脸上用拇指轻轻滑动,很是温柔的将泪痕擦拭干净,旋即又替其小心翼翼的捻好被子,听着旁侧的哭声镇定自若道:“将公主与郡主带回坤宁殿歇息。”

“我不走, ”乐安郡主拽着被子不肯离去,“翁翁。”

“如华。”萧幼清狠心道。

益国公主便擦拭了泪眼起身将乐安郡主扶起, “忱儿,听话。”旋即将人拉扯着带离内阁。

半刻钟后,几个内侍扶着很是孱弱的皇太子进入福宁殿, 擦破的衣裳还未更换,皇太子松开两个内侍跪倒在皇帝榻前, 泪流满面的爬向前, “爹爹。”

努力平静下来的人凝着沉重的脸起身, 见皇太子脸色煞白, 却不敢做他想,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半个时辰之后, 文武重臣悉数至福宁殿跪伏,尚书左仆射王文甫与尚书右仆射韩汜从翰林学士手中奉出先帝遗照, 两个从官将遗照对展,王文甫走上前跪伏宣读,“大行皇帝遗制。”

内侍搀扶着皇太子与宗室诸亲至百官班列之首随着一同跪伏,王文甫用袖子擦了擦泪眼,“朕以不德, 获奉宗庙,赖仗天地之灵,祖宗庇佑,继先帝遗愿,兢业社稷,内外得安,三十有一年,生死有命,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励兴中土,克定祸乱,平天下妖尘,使四海归心,定中原大业,积劳成疾,而至弥留,特下此遗诏,以告列位,皇太子煦,仁厚恭顺,朝夕寝门,未尝懈怠,可于灵前即皇帝位,皇后萧氏,拥朕副躬,克娴内则,巧捷万端,识达几微,闻于四海,宜尊为皇太后,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益国公主,朕之长女,聪知明睿,孝悌忠信,进鲁国长公主,仪同亲王,出班外廷,授开封府尹,佐嗣君副躬,嗣君体弱,难辨逆言,军国大事权取皇太后处分,丧服以易日月,务从节约,生死之际,拖此重负,尚赖肱骨辅臣,协辅嗣君,兴佑社稷,康我王室,

咨尔臣民,当体予意。”

遗诏念出后众臣纷纷抬头,“皇太子殿下已非幼冲而是盛年,军国大事由...”旋即又为一侧三衙武将所震慑住。

“让公主出班外廷?”

“自古以来就没有公主...”

“先帝的遗诏,你小点声。”

“真是荒唐至极!”

声音传至执掌遗诏的翰林学士耳中,“大行皇帝遗命之前,何人敢说荒唐?”

“本官说的,”其中一名官员从跪伏的班列中跪直身子,“嗣君正值壮年,却让皇太后代政,公主本该在适龄之时选驸马,却开府于东京至今未嫁,不但如此,遗命里竟然让一国之公主担任京府府尹,历代先皇遗诏,从未出现过此等悖逆之事...”

“皇城司!”

“将此不尊先帝遗命忤逆之人带下去。”

禁军的介入使得一群大臣顿时安静了下来,皇太子卫煦趴在地上颤抖着沉了一口气,旋即吃力的撑起重重跪伏道:“臣皇太子卫煦,谨遵先帝遗命。”

而后东宫内侍与皇太子妃便将卫煦搀扶进福宁殿正殿台阶上,百官起身序列于殿庭,王文甫与韩汜及取遗诏的翰林学士曹佩茹走回班列,文武百官及宗室诸亲面朝北站立。

内侍上前唤道:“嗣君继位,跪!”

“恭请皇太子殿下登基。”百官搢笏跪伏,磕头叩拜,“圣躬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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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天明时,丧音从禁中传出,不到片刻,宣德楼门前便跪伏数万百姓,纷纷掩面而泣。

坤宁殿内益国公主将安抚着入睡的乐安郡主轻轻抱放到木榻上,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扯盖好被褥,旋即转身迈出殿阁,至庭院时与来人两眼相对。

益国公主楞道:“嫂嫂...不陪着太...哦不,是新的官家。”

“太子殿下被群臣拉去了,准备明日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益国公主低头一笑,“那群大臣一定高兴坏了吧。”

曹舒窈盯着她,“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我看得出来公主与皇后殿下都在勉强与逼迫自己。”

“哭?”益国公主迈步走到曹舒窈跟前,“如今恐怕天下半数女子都在落泪,据我所悉,官家上寿,你每年都会去祈福的对吧?既然如此,官家大行你为何不哭?”

“你...派人查探我?”

“是又怎么样。”

曹舒窈转过身,“也对,你若不了解,又如何会来与我做交易,”曹舒窈端着手,眼里依旧淡漠,“泪水会摧垮人,我不需要,我敬佩官家,觉得官家大行是天下人的损失,可若做当权的继任者,便可减少这损失,而泪水只能徒增悲伤罢了。”

益国公主突然失声一笑,满眼落寞的低头道:“是啊,你们都是因为官家的政令而感激,失去一位受人爱戴的君王,顶多伤心难过一阵子,可我失去的...却是我唯一的父亲...”

曹舒窈再次转过身,“公主!”旋即上前将昏厥的人接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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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

一辆马车从京畿道进入南薰门,马车上下来一位绿袍女官,女官拿着一份召回京都的诏书看着满东京城被一片白色覆盖,街道四周随处可见对着北面而跪嚎啕大哭的百姓,“还是...晚了一步么。”

自皇帝驾崩始,京畿调三衙禁军戒严内外,太常寺、宗正寺与礼部开始忙碌国丧,置备五服丧服,福宁殿内阁的众人已被萧幼清悉数遣走。

遗诏宣读完,文武百官散去之后整个福宁殿变得分外安静,偶有途径的内侍与宫人在宫郎处小声的抽泣着。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萧幼清独自一人坐在床头握着皇帝已经僵硬冰冷的手,一声声颤笑道:“对啊,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给我了,”低头盯着已不再呼吸也永远不会醒过来与她道早安的人,萧幼清闭上眼痛苦道:“可是我最想要的,你却把带她走了,那么这一切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将你推到此处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后悔却又不能悔的事。”睁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与呆滞,“爱欲,不但会令人痴狂,也可以使人放下仇恨,放下傲骨与尊严去乞求自己最厌恶的人,皇帝驾崩,天不会塌陷,可我无法忍受失去你。”

福宁殿入内一批事先安排好的僧人与道士,诵经超度的声音响起后萧幼清才从失神中醒来,旋即将她的手放回,走至一旁的案桌前,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刚好便将其端至榻前的案几上,掀开被褥,小心翼翼的解开衣裳擦拭身子,重复着皇帝卧病以来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只是这是最后一次,触碰的肌肤从熟悉的温度到如今寒冷无比的刺骨,在擦拭到腰腹间时,萧幼清盯着那道浅显的疤痕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