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栖息在彼岸间的花朵盛放。

漆黑的天空漂浮着血色薄雾, 耳边有水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穿着袈裟的黑发男子半蹲,在脚边摘下了那一朵比血色还艳丽的花朵, 脆弱的根茎被轻易掐断。

记忆中的白色花朵被侵染成了这幅模样。

夏油杰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起身回头看去, 这里空旷寂静什么都没有,却又有花有水,有这片漆黑的天空。

没有猴子没有咒灵也没有咒术师。

宛如他所期待的新世界,孤身一人。

这是自己想要结果?

夏油杰不置可否,比起新世界这里更像是属于他的地狱, 晦暗到透不进一丝光亮。

假如这是以后的世界……却也不是他所期待的模样。

夏油杰那双被浓雾侵蚀的眼眸逐渐压低,心中的缝隙扩大到极致时, 内心的屏障便会由缝隙一点点剥落。

失去遮挡光芒的屏障, 只身一人孤独感瞬间击溃了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他所期待的新世界,跨过尸山血海的尽头竟然是这片虚无。

手中的花朵变成了一颗颗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 饱满多汁。

夏油杰茫然地低下头, 熟悉的颜色在这片黑暗中甚至有些刺目, 他捻起一颗放入嘴里。

“……唔?”

夏油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清甜的汁水顺入喉间, 无声滋润着五脏六腑。

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入口的食物变得苦涩又难以下咽,消瘦的侧脸露出一丝茫然。

还是在那个苦夏吗?

灰色的记忆浮现在他面前, 将往日种种一点一滴撕扯成碎片。

天空落下一张照片。

夏油杰挽起衣袖伸手拿到它,磨砂的质感极其熟悉,是他珍藏在身边的入学典礼照。

上面是他和悟的合照。

大大咧咧的白发少年勾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比V。

而那时候的他微微歪着脑袋, 虽然脸上带伤, 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露出洁白的牙齿。

夏油杰这才记起来,刚入学的时候他跟悟打了一架。

所以照片上的两个人还有些狼狈挂彩的模样。

那时候损坏了不少学校的东西,把夜蛾老师气得不轻,直接罚他们俩扫操场了一个礼拜。

看着看着夏油杰低笑一声。

耳边忽远忽近的水声消失了,渐渐响起五条悟含着棒棒糖时有些口齿不清的声音。

“嘛,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家伙到底该不该死,我倒是无所谓啦。”

“不过既然杰这么认为,那么你还是去死吧?”

那是一次咒灵祓除行动中悟说过的话。

经过调查后发现这些认为形成的诅咒区域没,当他们面对这场灾难的策划者,对方细数了无数种苦衷换取宽大处理。

但那时候夏油杰露出了悲悯的眼神,半蹲下摁住他的脑袋,盯着他悔恨的眼眸一字一句告诉他:“无论有什么样的苦衷,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杀人者,也必被人杀之。

正如他亲手解决了这个诅咒师,将来或许也会面临同样的事情。

“在想什么啊?不忍下手的话干脆我来好啦?”

五条悟嫌他磨磨唧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没轻没重的差点让夏油杰吐出一口老血。

他踉跄了两步,怒视他。

结果换来五条悟没良心的嘲笑。

同时又很疑惑,为什么五条悟能简简单单毫无心理负担的做这些事情?

无论是家族还是能力都无人企及的五条悟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停催促:“快点快点,再不快点要赶不上季节限定的樱草大福售卖了啊!”

夏油杰:“……”

好像本来就没准备去吧。

“而且。”

“像杰这种人,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家伙就一定该死啊。”

五条悟扶了扶圆框墨镜,从他嘴里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反正我一直是以杰的善恶作为指标啊。”

夏油杰当时愣住了好久,直到五条悟吊儿郎当的身影渐渐缩小,他才缓过神。

以他为指标。

这家伙也太信任他了吧。

扬起的嘴角又凝滞下来,

……但是‘像我这种人’是什么意思啊!?

*

回忆过后夏油杰无声地弯起唇角,微微叹息。

那时候自己说过话都被现在的自己否定了啊,无论有什么苦衷都无法原谅,夏油杰也一直秉持着无法原谅自己的态度行事。

至少这样,面对某些事情时他可以毫不犹豫。

手中的果子还剩下一颗,夏油杰再度捻起放进嘴里,依旧清甜的味道,像那晚的怀抱与风。

也是他第一次被收拢进这样的怀抱,没有多么温暖甚至有些清冷,但足以使他倦懒、沉溺、不思进取。

“与生俱来的术式从来都不是一种枷锁,而是一种选择。”

那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这样话的人。

或许不是人,但她似乎比一些人更爱这世间。

“人本身就是由各种欲望、喜怒、好恶组成,本质混沌。”

“本身就不存在过于纯粹的人,倒不如说,这样的人便失去了人类本质。”

在他一度陷入晦暗阴暗的角落时,与雾织曾这样告诉过他。

“但可以被同化或改变,衍变出无限的可能。”

眼神盛放着比星空更璀璨的光芒。

就像是……这人间星火。

那是爱着人间的神明大人。

是否也代表着,他也在其中?

夏油杰艰难地咽下许多不为人齿的思想,努力抵达到一个可以触摸到她衣角高度,比起理想的追逐,他似乎更为沉迷人类的恶欲。

将她伸手拽下来,

是否会这样坠入她所爱着的人间。

见过她眼眸带笑却无动于衷的模样,见过她冷眼相对高高在上的模样,却没见过她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帮助那两个高专少年的模样。

换成了夏油杰高高在上垂眼观望着一切。

与雾织似乎变了。

而他还在原地。

这一段被他精心编制的绮丽故事,最终结束与他的选择。

夏油杰认为自己并不是多么远见而心思缜密天衣无缝的人,甚至临走前忽略掉了心中隐隐的预感,还认为自己势在必得。

所以那未说出口的愿望,成了他心中的遗憾。

不过也不会被聆听吧。

毕竟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以德报怨的神明。

夏油杰无声笑了笑,黑色的漩涡在他面前形成,最后的时间已经到了。

也该下地狱了吧?

他拍了拍手,整理着衣襟与袖口,苍□□致的眉眼露出极浅的笑意。

回首看去,他仍居在墨海一禺。

夏油杰迈开脚步,耳边忽远忽近的水声再次响起,更像是欢送这最后一程的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