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陆之昀适才唤了她沅儿。

沈沅浓长的羽睫颤了颤,亦终于能够确定,原来在出征前的那一日,她耳畔响起的那声沅儿并不是她的幻听,陆之昀早就如此亲昵地唤过她。

见陆之昀仍身形挺拔地坐在那把梨木交椅处,沈沅的芙蓉面上倏地闪过了一丝怔然。

男人那道深邃的目光已然深深地锁在了她的身上,一刻不离,暗含着淡淡的催促意味。

他修长的大手垂在了膝处,随意又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却尽显着他性情强势冷肃的那面,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未等他再度开口,沈沅那双绣着蝶栖芙蓉的绣鞋终于缓缓地抬了起来,没再犹豫地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离陆之昀只有数步距离时,沈沅将将站定,因着不安和紧张,两只纤白如瓷的手也交握在了隆起的肚子之前。

“坐我腿上。”

陆之昀似是因着沈沅忸怩且不甚自然的姿态而蹙起了眉头,待淡声命罢,便蓦地用大手攥起了她的一只细腕,示意着沈沅坐下。

沈沅依着他的言语坐在了他修长且结实的腿上后,薄薄的眼皮还启合了数下,男人则在她坐定后,缄默地将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仍有些熨烫的额头上。

陆之昀想要为妻子试探一番体温,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后,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是愈发的小,柔嫩的面颊也晕着淡淡的绯粉,怀中的美人儿还因着他的这一举动无助地阖上了双眸。

沈沅这一病,气质也比从前更娇弱了些。

如此纤细易碎,不堪摧折的柔弱之态,纵是心肠再硬的男子瞧见后,都能对她生出些垂怜的心思来。

陆之昀的大手从她的额前移下后,便同自言自语似的,以极低的声音道:“高热还是没退……”

他低沉的话音划过了沈沅的耳畔,见他并没有提起遗书的事,沈沅心里悬着的石子儿也暂时落了地,柔声回道:“妾身睡前已经饮了汤药,约莫着过了今日,这高热便能退了。”

陆之昀听着妻子柔柔的话音,却用空着的那只手,将案上的帛纸重新拾了起来。

见此,沈沅的心中蓦地一慌,在他双腿上的坐姿也略微的变了变,下意识地便想要重新站在地上,不想同浑身都抑着阴戾之气的他再呈着如此亲密的姿态。

陆之昀冷峻的眉目愈沉,修长虬劲的那只单臂锢她腰肢的力道也重了几分,没给怀中人任何挣开的机会。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又问:“这是你写的?”

上面书着的娟秀小字赫然就是沈沅的笔迹,沈沅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便在男人灼灼如炬的眸光下,赧声回道:“嗯…是妾身写的。”

话音刚落,陆之昀的嗓音倏地沉了几分,冷声问道:“沈沅,你就这么想让我做一个鳏夫吗?”

听着他一下子就变得凌厉严肃了许多的语气,沈沅的心跳亦怦然加快。

原来他适才的耐心和温和,果然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陆之昀此刻的态度也证实了她的猜想,他还是因着这封未写完的遗书,生气了。

——“你倒是把你的嫁妆分配得挺明白,那几个丫鬟,你唐家的表妹,还有你舅舅,甚至连陆蓉和陆廖霁的份都罗列好了……”

话说到这处,陆之昀冷嗤了一声,又问:“那我呢?”

“在你的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给我什么安排了,是吗?”

陆之昀平素是个话极少的人,今日却自顾自地质问了她这么多的话。

沈沅能觉出他心中的愤懑来。

这也是二人成婚后,她和陆之昀第一次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或许再说下去,他们还会跟寻常的市井夫妻一样,发生一些争吵。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今日的这种地步,眼见着自己都快要生产了,却又终日高烧不退。

沈沅觉得,纵是陆之昀不甚情愿,她还是得将事实抛在他的面前,同他好好地交代交代身后事,也好让男人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

“官人。”

沈沅轻轻地唤住了他。

她盈盈的眼眸上,那弯精致的拂烟眉也颦了起来,语气稍显沉重道:“官人…我也没预料到,我如今的身子会变得这么差…再说您也知道,我本来就有很严重的心疾…说不定就是活不过二十……”

话还没说完,陆之昀便厉声打断了她:“不许你这么说。”

在被男人训斥后,沈沅的心里还是感到了震慑,甚至亦有了某种难言的委屈。

毕竟死生之事不是她一个凡人能够控制,可显而易见的是,陆之昀是不能理解她内心的恐惧的。

沈沅的浓睫低落地垂下了时,柔弱的水眸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几滴清泪。

可她不像让陆之昀瞧见自己的泣态,既是被他禁锢在怀,还动弹不得,便将脸蛋侧了过去。

她刚要伸手为自己将面上的泪水抹去,陆之昀却突地用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亦板正了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泣容,亦知自己适才的态度是有些过于严厉,甚至也可谓是凶蛮了。

思及此,陆之昀也将声音放得低缓了许多,漆黑如墨的眸子边逐着她躲闪的眉眼,边道:“沅儿,你看着我。”

沈沅见男人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也没再如适才那般抗拒,待迟疑了一瞬后,还是掀开了眼帘,再度同他对视。

他那双凤目蕴着的情愫很是复杂,沈沅并不能将其弄懂和看透。

“你不会活不过二十岁,至于你的心疾,我也会在大祈各处遍寻名医,一定会寻到能够治愈你的医师。”

“你会平安地生下我们的孩子,身上的高热也会很快褪去,等你生产的时候如果真的逢上了下雨,我也会在产房里握着你的手,陪着你生。”

“我不会让你们母子二人出任何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话说到这处,陆之昀亦力道极大地攥着指骨,将她写的那封遗书慢慢地揉进了掌心里。

沈沅循着他的动作看去时,却见那张帛纸已然被男人狠狠地揉皱成团,并被他放在了书案上。

陆之昀瞥见了沈沅的神情,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她怯生生的脸蛋上显露的只有懵然和无措。

可沈沅的性情最是温柔,许是因为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不佳,纵是自己的心情还未平复,却也尝试了多次,想要启唇给他些回应。

陆之昀清楚,沈沅的心里并没有真正地安沉下来,她还是因为前世的惨死,还有今世的病痛,对未来的一切感到惧怕。

沈沅则决意先摆出一副柔顺的姿态,来中止二人的对话,她知道陆之昀不愿意她提起身后事,也很忌讳死这个字,那她日后就不会再在男人的面前再讲起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