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血喷溅在地上, 斑斑点点的像是残梅打雨。

惨不忍睹。

蒋曦臣扶着郁楚辞,慌得六神无主:“楚辞,你伤到哪里了?哪里受伤了?”

此时郁楚辞满嘴血腥味, 望着怀里逐渐透明消散的人形天地异火,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双手想去拉住对方, 可是无济于事, 他连忙催动法咒, 就连胸腔里与对方密切相连的血亲蛊也毫无反应, 紧接着咒术反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这种剧痛不亚于十指连心,他疼得直冒冷汗,身体陡然瘫软下来。

可这种剧痛也比不上内心的焚灼焦熬。

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至少来秘境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他得到了天地异火, 可现在天地异火与他的牵连却消失了, 飞蛋打两头落空,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上一刻他还笃定自己能让天地异火认自己为主, 成为亘乾焚炎秘境的主人,下一秒就被一脚踹入地狱, 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天地异火身为亘乾焚炎秘境的阵心, 秘境易主后天地异火也随之认主, 血亲蛊作为一种旧的印迹也被洗刷干净。

一念云上天堂,一念阿鼻地狱。

这样大起大落让郁楚辞再也承受不住, 尤其是当他崩溃地捂脸低下头, 磨镜般的地砖倒影出他脸颊惨不忍睹的烂疤。

由于石斑花毒性残存在皮肉里,无时不刻不在腐蚀完好的血肉,现在烂疤又比之前大了少许, 挤一挤就能挤出汩汩脓血,活脱脱一条歪七扭八的大肉虫趴在脸上,甚至连平常都有些歪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对于郁楚辞就是种折磨,尤其是当毒性侵入脸骨,渗入骨缝那种疼痛根本不是人能忍受的。

郁楚辞恐惧惊悚地盯着这张脸,再也承受不住仰头晕了过去。

见那体型庞硕千爪狰狞的妖兽远遁离去,体力不支的众人松懈下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宿蔼勉强支撑身体找林秋白,却见青年从坍塌的金柱废墟后走出来,身边站着易容后的上界仙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师弟,好在你没事,先前尘土飞扬的我都没找到你。”

林秋白腼腆得低下头:“我躲起来了。”

“这样挺好,”宿蔼脑补了小可怜猫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一幕,咬牙把那已经没影的妖兽又骂了一遍,心想自己修为还是太弱,既恼妖兽又气自己,半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这丑虫子皮糙肉厚的折腾死人了,我打个坐调息一下。”

林秋白点头,“我守着你。”

凉飚飚的大殿气氛难得安静,众弟子都在抓紧时间打坐休憩,每个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伤,同门间相互帮着包扎处理伤口。

林秋白仔细检查过,宿蔼身上倒没有伤口,正要站起身换个位置,肩头却被按住。

他顺着力道重新坐回原处,寒临霄侧眸望着他,嗓音冷淡而平静:“你受伤了。”

易容法术只作用于脸部轮廓,寒临霄依旧是原来的眸色,清凉偏淡的鸦青色像一泓不见底的潭,一眼望过去透着凉薄和不近人情,似乎无法想象他映出别的风景是怎样的光景,可现在却倒映着他白皙的五指。

其实只是蹭破了皮,出了几粒血珠。

林秋白想,这样的伤势放任不管,再过半柱香就自己凝固了。

可寒临霄却拧紧眉头,取出一枚宝灵瓶,将里面药香四溢的粉末挑出一些,均匀涂抹在破皮的地方。

上界灵药效果出众拔群,几乎一沾上破皮处,伤口就开始自动愈合。

药还没上完,伤已经好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寒临霄仍然紧蹙眉尖并不开怀,林秋白软软得凑过去:“修士行走在外磕磕碰碰是难免的,这么一个小伤口一点也不痛。”

寒临霄指尖一滞。

他几乎就要询问,那当年魂飞魄散时痛么,他一直把这段记忆压在心底,但现在他才清楚这些事永远不会过去。

秋秋,已经是为他死过一次的人了。

这段时间经常有模模糊糊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林秋白也想早些想起前几个世界的事,于是轻声问:“我之前……是怎么死的?”

虽然具体记不清,但他清楚他那时已经完全任务,神器到手后必须去下一个世界,所以他选择死遁,对于他而言这只不过是死遁方式,而对于寒临霄每回一次就像把血淋淋的伤疤重新撕开汩汩血口。

半响,寒临霄:“是我之过。”

当年的寒临霄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几千年如一日深居上清山,断绝七情绝六欲,临到无情道大成前却收了个小徒弟,也就是林秋白。千年不曾动情的人动了情就像老房子着了火,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自己的半身——纯阳剑灵坠入魔道。他本身坚持纯洁的师徒关系,剑灵却一再蛊惑他,离道业大成就差临门一脚却不得寸进。

上清山人际关系简单,大多人都喜欢林秋白,唯独有少数人背后嚼舌根说他是拖后腿的祸星。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林秋白改头换面化作下界魔修,故意诱导,最后引颈受戮被寒临霄一剑封喉。

纯阳剑下不信转生,向来都是身销骨化魂飞魄散。

临到剑下人摇摇欲坠,露出真容,寒临霄才认出他所杀的人是谁。

一眼神伤。

大千世界,林秋白是寒临霄唯一的牵挂,亲手手戳爱徒便证道大成,晴空降下万道金光,怀里人却魂飞魄散。

林秋白:……

他想,他当时应该想的是他反正都要死遁,不如死得其所刺激一下成全寒临霄大道。

没想到刺激过头,从此无情道大佬久居深山不问世事。

毕竟失去了记忆,这段口述的过往在林秋白看来像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

但寒临霄阖上双眼,神色隐有悲恸。

“师尊,”林秋白将脸颊贴在寒临霄手背上,仰起白嫩的小脸蛋望着他,或许由于室内光影,嶙峋光晕在瓷白皮肤上留下剪影,稠艳漂亮的脸愈发温软勾魂,他轻轻蹭了蹭那冷淡修长的指骨,“没事了,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似乎感觉到不好意思,他最后几个字含含糊糊的,扭过头不敢再看。

温热柔软的触感熨贴着手指,寒临霄深深凝视着膝上的青年,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跳逐渐加快,冰凉寂静的五脏六腑似乎在这一刻复苏活了过来。

他本以为是纯阳剑灵作祟。

感知到他的所思所想,纯阳剑灵大声失笑。

—这是你心底的欲望罢了,别不承认。

—就算你现在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总归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师徒?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在寒临霄竭力压抑纯阳剑灵时,林秋白垂眼拨弄着掌心的天地异火,他五指骨肉均停,三色天地异火宛如羽毛般在掌心跳跃,他伸出指尖戳一戳,触及到稚嫩的温暖就像触碰稚鸟的体温,略收起手掌能感觉到怦怦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