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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朗是北方姑娘,来自一个很小的北方小镇子,十分钟内可以走遍全镇,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沾点亲带点故,物价倒是低,日子不难过,只是闷得人身上要生出霉斑来,无端地失了志气。所以,在叶小朗考上了大学,第一天跨进这个城市,站在华盖一般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时便下定了决心,这辈子绝不再回家去,不仅不回去,她还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然后,把父母接出来。再然后,也许会去往一个比这个城市更大更美更现代更新潮的地方去,归根的是叶子,叶小朗不是叶子,叶小朗是一棵蒲公英,好风频借力,要一直一直地往更好的地方去。

叶小朗能够留在市晚报社是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那是一家新兴的报社,正在招人,许多人看到他们窄小的办公环境,便打了退堂鼓,那可真是三五个人七八条枪,叶小朗不在乎单位小,小有小的好处,灵活,上头管人的婆婆少,叶小朗采编摄影一把抓,连跑印刷厂这种杂事也照样干,倒也做得有声有色。

两人都在新闻单位,难免的,也就有了常碰见的机会,或者,也是缘份吧。

有时碰上了,便在一块儿吃顿饭,两个人闲聊起来,小朗提到她的家乡,乔一成笑着说:真看不出你是北方姑娘,这么小个儿的一个。

小朗斜起眼来瞪了一成一眼,一成心头突地一跳。

这一笑,仿佛是像着什么人,不过很久很远的事了,乔一成不大愿意想起来。

小朗又笑起来:算了,遗传罢了,我妈妈就是小个儿,比我还矮半拉脑袋。

这么一笑,那一点点的像,也不见了踪影。

偶尔有回在一块儿吃饭,就那么巧让同事看见了,于是便说:乔一成有了个女朋友,也是我们新闻界的人,挺能干的,是晚报的顶梁柱,乔一成想否认,却发现是越抹越黑,索性不说了。

胡春晓依然坐乔一成的对面,趁着没有人在的时候,低了头带笑不笑地问:有女朋友了?听说挺漂亮。

乔一成说:一般人,跟我一样。

胡春晓撩起眼来看看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别这么说,依我说,你是这个新闻部里头最有良心的人。

乔一成没有接她的话,心里冷笑一声,转了话题说:我听说你现在正在争取做晚间播报的主播,是不是真的?

胡春晓也冷笑一声:是啊。

乔一成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略有些结巴地说:那很好,说不定以后你上街就要戴上墨镜了,会有人找你签名,呵呵。

胡春晓的头越发地低,额发落下来挡住了眉眼,忽然说:一成,咱们别这样,我们是一样的身份,彼此多多照看些对方,好不好?要不然,在这里的日子真不好过。你以为电视台是什么高尚的地方吗?我告诉你说,一群小人,上上下下几百双势利的眼睛。有几个是真正在做节目的?我争主持人的位置怎么啦?要惹得他们背前背后地议论,说我靠着夫家的面子往上爬,我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当年拿奖学金的,十几岁就在杂志上发表文章,至少我不会把作茧自缚读成作茧自搏。

乔一成悠悠地说:你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我们不再是一样的身份。

乔一成起身逃也似地出了办公室的门,他不喜欢跟这个女人再做这样有一点私密性的对话了,好不累人。

相比较之下,乔一成倒慢慢地喜欢上了叶小朗的直爽与粗线条来,同样是想着要改变目前的生活环境,他乔一成是埋头苦熬,叶小朗不过想凭自己的努力站牢了脚跟,胡春晓想的却怎么样最快最省力的飞上高枝。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乔一成想,还好,自己跟胡春晓曾经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而已。

乔一成与叶小朗,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交往起来了,叶小朗好动,象是有无穷的精力,两个人难得有空过一个周末,小朗带着一成游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成笑说:你一个外来妹,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还要熟悉这里。

小朗说:我喜欢这个城市,大气又有点愚钝,说现代吧还有点儿土,说土吧还有点不凡,让人觉着好,容易亲近。

一成开玩笑地说:是这个地方好还是这个地方的人好?

小朗顿也不打一个地说:都好!

她那样全无妨备地把心思摊出来,让乔一成颇为感动。

叶小朗跟一个朋友合租一套房子,厨房与卫生间都是共用的,小朗时常说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好了,这话她常说,每说一次,就撞在乔一成心口上一次。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

从小到大,他生活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至今与弟妹住一间卧室,只不过各自长大了,那卧室被用薄的木板隔成了两间,妹妹们在里,他与二强在外,旧的大床换成了上下铺,除了床只隔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屋子里就满满登登的了。

他实在受够了与这么滴滴达达一大伙人住在一块儿的日子,这种夏天要排着队在木盆里洗澡,早起要端了尿盆去倒的日子。

在与叶小朗相处三个月纪念日,他约小朗出去。原本想在饭店里好好吃一顿饭的,也偏凑巧那天也不知犯了什么邪了,走了大半天,象样一点的地方全是人,两个人在路边摊上随便吃了点,沿着街道慢慢地没有目的地走着。那些天他们都挺忙的,都觉得走得腿酸。四周黑黢黢的全是笔直的水杉,地上铺着旧年落的针叶,厚而软的一层,踩在脚下象毯子。

忽地前方出现了几幢楼房,窗口亮着团,毛茸茸的一团又一团。

叶小朗叹了口气,说:我真希望那里有一个窗口是属于我的。

乔一成也看着那一团团的光亮,他们家,冬天也爱用这种灯,三丽说,黄色的光看上去暖和,夏天用白炽灯就清凉些,她不厌其烦地按季节更换着灯泡。

他们兄妹几个,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了二十来年,在小披屋里做饭,烟熏火燎,在院子的水笼头下洗衣,为了抢一点好太阳晒被子与邻居口角,四美与三丽轮流倒马桶刷马桶,四美那丫头,做着做着就怨声载道。

二十年,是很长很长的日子了,便是再好的日子,二十年,也很长了。

乔一成握了叶小朗的手,对她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乔一成回家对乔祖望和弟妹们宣布他要结婚了,要搬出去住,一家人都惊呆了。

还是乔祖望先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筷子说:结吧结吧。我早说过,十八岁以后你们各人顾各人,自存自的钱,结婚我没有意见,我可是没有钱的。有一点存款这两年买家电我都贴在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