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秦甦确实有段时间很爱哭。

相关因素很多,有陆女士强悍的哭包基因,有青春期的激素波动,还有负心老爹卷款跑路的无助。

一哭就像开闸泄洪,没完没了,所以她都偷偷躲起来哭。

她试图在恋爱里找到避风港,但好像没有男生会静静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给你递纸巾,听你抽噎或嚎啕。在男生的恋爱刻板印象里,让女人流泪就是男人的无能。他们必须问出个二四六八来,更有甚者会跟着一块陷入忧郁。

秦甦的问题是高中生无法解决的,她不堪其扰,于是躲起来哭。

秦甦谈恋爱的最高需求是拥抱。她喜欢宽阔的肩膀和深沉的呼吸,男生身上稳定的雄性荷尔蒙味道让她通体舒适。这是软软瘦瘦的陆女士完全不能给的体验。

她要抱很久,很用力,最好能把她捏碎,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揉入骨血一样的强烈。

可男生好讨厌,好躁动,就只是抱抱而已,他们就受不了,后续需求很多。谈着谈着需求便也不对等了。

跷跷板一样,你迁就迁就我,我迁就迁就你,高压学习和时间缝隙里,上下的较力与妥协始终没找到供需的平衡点。

悲伤青春期,哭泣因素又加一!

秦甦乜斜着眼睛,唇角勾勒挑衅般的笑,“石黑土!你很可疑哎!”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吧,他们压根没有多少正面交集,何况她……

石墨对这个问题并非没有准备:“高二自习课,我们溜去打篮球,集体被罚,有的去打扫篮球场,有的去整理器材室,我......被派去打扫音乐教室。”他瞥了眼她,“还记得吗,广播还通报批评了。”

秦甦找茬的骄横神气被时光棒槌一记,她确实有一处独自哭泣的好去处——闲置的音乐教室。

高中常有音乐排课,真实进行的音乐课很少。小楼独栋,爬山虎遮盖,木板地踏上去每一下都有咚咚如心跳的回应。

秦甦难过了就去哭会,不难过了也去呆会,坐在那里背书心情都会好一点。她高中最痛苦的就是背书,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背,她问潘羽织,你怎么能记住这么多东西。对方答,我三岁就能背唐诗三百首。

秦甦当场喊救命,她16岁连30首都背不下来,因为韵律相似,还经常嵌句。

她找到的唯一能背下来的方法就是读一百遍,依靠嘴巴重复,形成机械记忆。

音乐教室是她最常朗诵的地方。老楼教室还有回音,就好像有人在跟读一样。

她读着读着就会哭,一边哭一边骂也太难背了,哭完继续背,太痛苦了。现在的秦甦想起音乐教室,泪腺都会蓬勃出咸/湿的跳动。

她少说哭了一鱼缸的眼泪。

“什么时候?”

“高二。”

“上学期下学期?”

她开始在大脑里翻课文,确认石墨去打扫卫生时,自己在哭哪一篇。

“好像是......下学期?”是上学期。

虽然时隔十余年,但这段记忆仍然很清晰。秦甦松了口气,幸好是下学期。她最难过的一段日子是高二上学期,那半年眼睛都是肿的,有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一边填土一边窒息的感觉。初恋男朋友还给她的肿眼取名叫小金鱼。

石墨飞去记眼锋,“在想跟谁谈?”

“这还用想?”当时,他们的名字少说上了20次校园贴吧主页头条,

他扯扯唇角,并无笑意,“也是。”

“哎,都是当年事了。”秦甦怅然。

“没想过复合吗?我记得前几年王谦回国了。”

“那你消息是不太灵通,”秦甦哼哼,“他已经移民了。”

“是吗?”确实不太灵通,也没必要灵通,他们也只有几场课间篮球组局的挥汗交情而已。

“嗯。”

“那?”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没复合,在他们眼里,王谦回国总归有她的因素在。连潘羽织都问过秦甦,和徐路阳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和王谦相似。

这可把秦甦吓坏了,为何人人都爱杜撰深情文本,她和王谦妥妥都是薄情客,只是两张好看的脸凑成了校园男女主角,在激素波动的年纪恰好遇见舞台,表演了一段浪漫。

实际么......

秦甦:“每个前男友都是完稿的小说,再续就不是正文味道了。”

秦甦和王谦有过短暂的复合,在法国。这事也有老同学知道,没瞒着,但细节是,他们只和好了两周,然后再也没联系过。

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陡然降低,秦甦自觉不对味,玩笑起来,“你高中也太关注我了吧!很奇怪哦?!”

石墨把她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语气倒是副无所谓的调调,“这有什么奇怪的,高中谁不关注你吗?”

也是。

课本这么无聊,网络尚未普及,女/优远在他国,校园女神是最好磕的精神鸦/片。

*

午后犯困,雨丝都懒了。烟景飘绿,本是踏青好日,派出所门口的马路光秃秃的,车辆稀少,露出寂寥。

石墨车停在斜对面,燃了支烟,忘了吸,叼在唇上愣神,等嘴唇感到灼热的温度,才掐着烟屁股灭了,紧接着,又燃了一支。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妈的。

通知莫蔓菁女士她要当奶奶后,对方以每天50个电话的频次轰炸他的手机,以致他不得不为保持通讯通畅,把自己亲妈拉黑,她转而用石峰先生的电话,继续高频轰炸,石墨屏幕熟练操作又是拉黑,接着是各种来自美国的陌生电话,也不知道她找了多少人。

今晨他打开微信,意料之外,戒网五年的莫女士把微信下载回来了,发来航班信息,【准时来接你老娘!不来把你塞回肚子里!】

他看了眼日期,松了口气,一个月后,那时秦甦的胎相也稳了,不至于被莫女士给搅了心情。

秦甦发微信问他要照片,先是他的又是他爸妈的。30分钟后,发来两张宝贝照片,配了长串哈哈哈哈哈的字幕版罐头笑声。

和世界上任何婴儿照都没有区别,但一眼就能看出他和她的五官。一张圆滚滚的脸蛋上,乌溜溜的眼珠黑葡萄一样,格外夺目,一张则是眉目疏淡,白白嫩嫩,打小眼神就能瞧出淡定劲儿。风格完全不同,共同点是俏生生的鼻梢儿。这是板上钉钉的遗传项目,他们的鼻子都很优异。

石墨收起手机,又抽了根烟。烟跟着燃起的还有未完的故事。

老师剥夺自习自由,分配打篮球那帮人每周三最后一节自习课去“劳改”,为期一月。

石墨懒洋洋挥着扫把晃了一圈,就簸入两片掉入教室的落叶。这儿太干净了,完全不需要打扫。

于是,他充分利用官方的自习课消失时间,躲在音乐教室后门抽烟,一抽惊觉这是个好来处,晚秋热暑消褪,爬山虎打碎阳光,抖落在半截楼梯平台,有时赶巧,坐在楼梯半腰,垂目还能看见对高三情侣嘬嘴。后来他们不常来了,有点可惜,估计是被教室里的哭声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