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孝子

康熙催的急, 划船的老太监没敢太急。船行的太快,就不稳了,他就是想到,某一天万岁爷可能会在畅春园里坐船, 特意练了很长时间的划船。

这不, 就用上了。

可不能把这件顶好的差事给办砸喽, 若是船不稳, 吓着了皇后娘娘, 可是犯了天大的过错。谁不知道呀, 讨娘娘开心,就能让万岁爷开心。

小船推着一圈圈的波光, 缓缓靠岸,佟宝珠这才看清梁九功旁边站的农夫就是四阿哥。以前溜光的脑门, 现在头发长起来了,又黑又密,像是猪棕刷子似;松散的大辫子,胡乱盘在脖子里;脸色不但黑黄,还是油腻腻的。

身上的衣服,更是没眼看。

破旧带着补丁就不说了, 衣襟和腿上,溅的都是泥点子。

这是在畅春园,知道不会有闲杂人闯进来;要是在街上,走碰面,都认不出来他。甚至是别人指着说这是四阿哥, 她都不信。

“这是怎么回事?”船还未停稳, 康熙就大跨步, 跳上了岸。

“皇阿玛, 您没事啊......皇额娘,您也好好的......”眼看着四阿哥要扑向康熙,周围的宫人侍卫,包括佟宝珠在内的一众人,心里都捏了把汗。

这副脏样儿,抱着皇上可咋办?

正紧张中。

四阿哥在距离康熙两步远的地方收着了脚,紧接着双膝一弯瘫跪在地上,张开手臂,就抱着了康熙的右腿:“......皇阿玛,您没事啊......儿子听说您病了......”脸贴着康熙的腿,放声大哭。

跟随着哭声,一股酸臭扑面而来,康熙揉了揉鼻子,扭头看向佟宝珠。

这次生病,他意识到了一件非常美好的事。那就是,面对进退为难的场面,他不好决定时,皇后可以出面帮他做决定。

人就是这样。

没山的时候,遇啥事,都自己想办法解决;有山了,就懒了,就想靠山。

他现在就想依靠皇后。

“这是听说您病了,心急火燎,赶路赶的太急了吧?瞅瞅这一身脏。”佟宝珠扶着梁九功的胳膊下船,走过来,看着四阿哥脏乱的后脑勺,语速极快地说,“你皇阿玛前几天病了,现在已经大好,别挂心了。先去洗洗,吃点东西,歇一会儿再过来说话。”

这一路是遭了多大的罪啊,佟宝珠心疼极了,想去弯腰扶他。紧了紧手,站着没动。

这是她儿子,但更是康熙的儿子,不能抢在康熙前面表现与孩子们的亲密。自从晋封为皇后,在各方面,她都十分注意规矩。

就想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皇阿玛,儿子快吓死了。您要有个闪失,让儿子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让皇额娘怎么......”佟宝珠正要吩咐侍卫把四阿哥带下去,哭号声突然停了,随即斜着身子,歪倒在了地上。

“哎哟,四爷是晕倒了。”梁九功最先反应过来,急声吩咐道:“快去叫太医。”

“把老四送到观澜轩,观澜轩近,观澜轩的人挪到别处去。”这会儿,康熙也顾不得脏了,蹲下身,先是伸出手指在四阿哥的鼻子底下探探,确认还有呼吸,这才慢慢把他的身体放平,“让太医直接去观澜轩。”

“主子爷,观澜轩的几位大人,挪哪儿去呢?”梁九功凑过来,虾着腰问。

“畅春园那么大,还容不了五六个人嘛,随便哪里都行。”康熙怕声音大了吵着对方,又怕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压着嗓门喊:“老四,老四,能听朕说话吗?”

“让他们搬去渊鉴斋。”佟宝珠指点过梁九功,又吩咐立在一边的采月,“你去看看灶上备的有什么粥没有?要是没有,把米粉冲一碗。”接着低身轻拍了一下康熙的肩膀,“皇上,四阿哥是太累了,加上情绪激动才晕倒,休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让人把他抬走吧,给他清理清理,喂点稀饭吃。”

“你们听皇后的吩咐。”

康熙起身前,又摸了摸四阿哥油腻的脏脸。

瘦多了。

在昨天傍晚的书信中,康熙就知道了四阿哥回京的消息,还知道走的急,侍卫都没带。怕皇后担心,便没告诉她。阴天下雨,路不好走,日行百里就很艰难,从乌兰木通回来,至少要半月。

这才八天就到了,仅比信使晚了一天。

信使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翻山过河是日常便饭;四阿哥是身娇肉贵的皇子,在此之前,出远门也就是跟随太子巡幸蒙古那次,听说路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马车上坐着。

看着侍卫把四阿哥背走,康熙叹了口气:“老四辛苦了。”

这孩子,平日里在康熙跟前,少言寡语的,没想到如此重感情。佟宝珠也跟着感慨了句:“看这样子,这一路是没歇着。”

“是啊。他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弄哪里去了,身上穿的这件是在路上寻的吧。”

因为挂心着四阿哥,康熙没再回清溪书屋,理所当然地去了观澜轩旁边的集凤轩。坐在集凤轩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听宫人一会儿一禀报。

“太医说没事,晕倒是因为精疲力竭所致。”

“给四爷洗过澡了。”

“好不容易把四爷唤醒,喝了大半碗米粉,就又睡了。”

“给四爷剃过头了。”

“给四爷收拾干净了。”

“四爷正睡的香......”

到了午后,佟宝珠劝康熙:“太医也说了,四阿哥身体无碍。皇上去屋里歇会儿?”

康熙未置是否,而是说:“有人给朕的信里写,清理战场时,除四阿哥之外,诸皇子均是身先士卒的忙碌。又特意解释,说大约是四阿哥身体有恙,所以一直在帐中。皇后你怎么看此事?”

佟宝珠站在康熙背后,给他捏肩:“四阿哥不是怕吃苦受累的人,许是不愿看到惨烈的场面?臣妾没上过战场,但也能想象得出来,我方的尸体,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四处都是血迹,不忍直视。”转话又道,“也可能,他是觉得自己干那些粗活远不如兵士们,和他们一起干,别人又要关照他,担心给大家添麻烦。还不如躲到一边去。”

“朕原是想亲征。亲征是要多花许多费用,但意义不同。朕亲征,不仅能震慑叛敌,同时也能鼓舞士气。无论兵将,都会报着一颗必胜之心上战场,将会是一场必赢之仗。”

康熙望着院门的方向,没带什么情绪地说:“同理,皇子们随军上战场,不仅是让他们增长见识;他们还是一杆杆的旗帜,别人看到皇子们的身影,就知道大清国面对外来的侵略,绝不等闲视之。”

佟宝珠明白康熙要表达的意思,但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四阿哥既使在战场上有偷懒行为,被人暗中参奏,现在也不是指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