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7)(第4/6页)

“小鱼吗?”

好久没有提到这个名字,这个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恍然。

“她人不错。”

短发女孩说得真心实意:“一心都在读书上,每天天不亮就去教室,一直到天黑了,宿舍门快关了才回来,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爱学习的。”

“——她是农村户口。”

长发女孩补充:“她不见之后,她爸妈坐三天三夜的火车赶过来,讲得都是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年纪看着大,至少五十吧,头上全是白头发,一走到校门就坐在那儿哭。“把陈老师给吓得,到处找人跟他沟通,最后才知道他是小鱼的爸爸,花了家里全部积蓄来A市,接小鱼回家。”

“可学校也不知道小鱼在哪里,没人知道。

“找不到小鱼,叔叔阿姨不肯回家,坐在校门口一天到晚喊还我女儿,大家看着都怪心酸的。”

蒋深问:“他们现在还在校门口?”

两个女孩同时摇头:“不在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呢?

姜意眠想到这个问题,却没问。

她静静听着。

当失去视觉之后,听觉是如此灵敏,能够捕捉到他人言语之中,字里行间所有细微的情绪。

女孩们说起小鱼失踪的那天:“下午两点多吧,星期六,我一觉醒来看到她难得穿了条裙子,还问她,打扮得这么好看要去哪里。她说要去赚钱。”

“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三个小时能赚五百块钱,我不太相信有这种好事,可是小鱼很高兴,还主动提出,回来的时候给我们每人带一碗排骨面。”

谁知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到第三天早上才发现不对劲,因为小鱼不可能不来上课。我问阿芳——”

吱呀。

宿舍门被打开,走进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眼神冰冷的一扫,声音比那双眼睛更冰冷、沙哑:“这谁?我们说过不把外人带进宿舍。”

“是警察啦,来问小鱼的事情。”

听到回答,女孩身形一定,指尖颤抖着,哦了一声,拿起不锈钢水盆,转头出去。

“那就是阿芳。”

短发女孩歉意地笑:“她是小鱼的老乡,本来很好相处的。可是自打小鱼不见,她把声音哭坏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你们不要介意。”

说话间阿芳回来了。

眼是红的,水盆是空的,可见并没有去打水,而是掩盖情绪。

不等蒋深开口,她拉开椅子,重重坐下,先声夺人:“那份工作是我的。”

“那天该去的人是我。”

*

小鱼和阿芳是老乡,来自同一个村庄,是村庄里唯二成功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念书的女孩。

小鱼家境较差,胜在家庭氛围好,父母爱儿又爱女,远近闻名的不偏心。

阿芳常年寄居姑姑家,为了上大学与姑姑彻底撕破脸皮,抢回一部分爸妈工地去世的赔偿金,才勉强交上学费。

两个女孩初来乍到,口袋空空,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别说一毛钱掰成两半。就连毛巾、牙膏、肥皂之类的生活物品,她们都是两人买一份凑和着用。

相比小鱼一心扑在学习上,阿芳的重心,更多放在赚钱上。

“钱,钱,钱,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钱,因为人没有钱就不能吃,不能喝,没有钱,别说读书,连活都活不下去。”

今年21岁的阿芳,皮肤稍嫌粗糙,一双眼生得又大有圆,利利有神。

“别人介绍我去ktv上班,我一听工钱够,就去了。”

“后来她们说,店老板隔两个月在家里摆酒席,要找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去唱歌、跳舞、助助兴,我听完价钱,就去报名。”

“吴友兴没有为难我。我说我想报名,他说好,然后借我一条裙子,让我星期六穿,穿完还得洗干净还给他,我也说好。”

“我没想到那天我会肚子疼,疼得走不动路,下不了床,人哆嗦得衣服都穿不上。小鱼看见了,就说她替我去。”

“不该让她去的。”

楼底下传来女学生说笑的声音。

阿芳定定坐着,似是透过他们,透过墙面,透过这喧嚣的尘世、漫长的时光,去挽留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什么人。

“小鱼没有回来,我去问吴友兴,吴友兴说他不知道;我想再去问问别的女孩子,她们全部不来干活,一个人都找不着。”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不来上学。后来她爸妈——”

“你的意思是。”

蒋深打断:“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张小鱼经历过什么?”

阿芳毫不犹豫:“对。”

“为什么没报警?”

“我们报过,六点去,八点吴友兴找到我学校,说我再招他,他就把我在娱乐场所打工的事情告诉学校,让学校开除我。张叔张姨不想让我没学上,而且其他去过聚会失踪的女孩家属说,报了也没用,根本找不回来。”

聚会失踪的女孩家属碰过面。

既然张小鱼的父母知道女儿因聚会失踪,为什么不去找吴友兴,而选择在学校闹?

对此疑问,阿芳大方承认:“是我建议张叔这样干的。”

长短发室友早被请出宿舍,她没有顾及,坦言:“吴友兴背后有人,我们惹不起。张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不管怎么样,人是上学时候丢的,学校肯定不想被牵连。只要张叔不松口,或多或少,学校赔点钱,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才能过。”

蒋深:“张小鱼的父母拿到钱就回去了?”

“对,还有别的要问么?没有我要睡了,晚上还要去打工。”

阿芳藏在桌下的手,不停绞弄衣物,布料上留下道道褶皱,似乎并没有表面上来得淡定自如。

蒋深留意到这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直到陪姜意眠走到楼底,他谎称笔记本忘带,又折上去,推开门。

“还有一个问题。”

视线如搜捕猎物般,在几个女孩的面上来回游移,蒋深问:“你们谁记得,张小鱼的父母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在校门口了?”

长发与短发面面相觑,报出一个时间点:“差不多……半个月前吧。”

恰好撞上福尔岱死去的时间点。

余光里,第三个女孩的脸,唰一下变得苍白。

*

福尔岱的弟弟回国了。

前脚走出宿舍楼,后脚得到消息,蒋深一口气儿没喘,立刻往那边赶。

到的时候,老四刚开始做侦查询问。

老流程,上来问姓名:“叫什么?”

“余恩岱。”

“和死者关系?”

“兄弟。”

福尔岱长相平平,无恶不作,没想到他的弟弟样貌清俊,满身书卷子气儿。

就是性格木讷了点,根本用不着人问,自个儿补一句:“他是我哥哥,大我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