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深海(6)

“祖姥姥快看,活的柯丽娜!”

抢在对方开口前,娜娜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她叫姜意眠,是族长的伴侣。您以前跟我说过人类的故事,还有渔夫、科学家什么的,她全部都知道哦!”

闻言,鱼姥姥缓慢地抬高眼皮,用一种古怪、潮湿、好似腐朽的沉船木板那样的目光,从头到尾将来人打量了一遍,腹部发出嘶哑又沉闷的声音:“进来吧。”

“谢谢祖姥姥!”

娜娜一溜烟游了进去。

作为初次到访的客人,姜意眠则保持应有的礼数,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不乱摸不乱碰,光眼睛不动声色地转。

脱落的墙纸随着水波纹轻微浮动,厅堂一角放有积灰的钢琴,壁炉上方挂着一副巨大的画;

深棕色的画框残留着一些精致繁复的雕刻花纹,不过画纸上的图案已经被海水彻底吞噬。

鱼姥姥所住的房间分上下两层,面积很大,可能过去作为豪华套房使用过,至今完整保存着一套式绒绿色的古典桌柜、矮脚茶几,以及造型雅致的单人沙发、壁灯。

犹如黑女巫的魔法屋一般,华美的地毯、茶具与装饰用的古典花瓶,颜色暗沉,受着水的浮力,以漂浮的状态在房间里没有规律的移动,时不时擦过你的指节,好像顽皮的波斯猫不经意经过身旁,踮起脚尖偷偷献上一个天真的吻。不等你的抚摸或责备,它又自由自在地跑去伸手不可及的远方。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无比奇诡的美感,宛若过期变质的童话故事。

鱼姥姥就着俯首坐进单人沙发,因为长期生活在水里的关系,四肢肿胀发白,身体左边原来不是自有的结构,而是左手心里捏了一条发光的鱼。

“我应该说过。”她阴阴地看向娜娜,嘴皮岿然不动,鱼腹不断震颤:“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娜娜缩了缩脖子,偏头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祖姥姥不欢迎客人。

“你好,祖姥姥。”姜意眠有心解围:“我叫姜意眠,今天冒昧造反您是因为——”

“你拿着什么东西?”

鱼姥姥没有理她,直勾勾盯着娜娜手里那颗或蹦跳乱的心脏,脸色——尽管只有一小块鱼头——但不知怎的,还是让人感觉到她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一颗雄性人鱼的心脏?”她‘呵呵’冷笑着,旋即丢出两个字:“出去!”

“祖姥姥?”

娜娜一脸茫然,左右四顾,还以为她的姥姥在对别人下驱逐令。

但鱼姥姥说了第二遍,语气极为厌恶:“竟然把这种肮脏的东西带到我的眼前,难道想让我赶你出去吗,娜娜?”

哈,真的在跟她说话哦?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不就是人鱼心脏吗?

娜娜满心纳闷儿,却也不敢顶撞这位难相处的老祖宗。只得从衣柜上下来,去拉姜意眠。

“她留下。”

祖宗又发话了:“你带着那倒胃口的东西,出去!”

哼,走就走,催什么催?

生起气的娜娜连再见都不想说,看也不看祖姥姥一眼,一口气钻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鱼姥姥松开掌心的鱼,目光渐渐落到姜意眠身上,意味深长:“你想打听什么?”

明明她还没来得及道出来意……

忽视不安跳动的眼角,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位不好招惹的人物,姜意眠端正坐姿,直截了当的回答:“人类的历史,还有,新旧人类的诞生与差异。”

鱼姥姥深深陷在沙发里,沉默好一阵子才将被尘封千年的过往,以文字的形式娓娓道来。

“我一直认为,人类是一种既智慧又无知,既狂妄又自卑;一边赞扬着高尚独有的人性,一边却无法剥除自身的动物性。因此产生矛盾,最终走向灭亡的种族。”

“他们一直在自我毁灭,但一定要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从冰川融化开始的。”

2420年12月22日,由于人类活动所造成的的温室效应得不到有效改善,全球气温持续上升。

继长期炎热干燥导致大量动植物死亡、生物链混乱、海平面不断上升威胁自然生态及部分低海拔人类国家等问题之后。曾被誉为气候变化的记录器、预警器的冰川,地球两极仅剩的几座冰山,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景象,无边无际的海洋,连水温都变得有些烫肤。”

“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碎裂的冰块浮于水面,一只只苟延残喘的北极熊、企鹅、海豹挤在上头,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一个家可归。

“只能看着彼此,绝望地,迷茫地看着脚下的冰一点一点地消失。”

“很快,所有的碎冰都化了,他们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不过徒劳。

“他们尸体像人类曾经倾倒进海洋的垃圾一样,纷纷扬扬地沉下去,密密麻麻地堆砌起来,连闻声而来的鲨鱼群都没有办法吃完。”

以此为标志,人类万万没有想到,一种在冰冻之下沉眠万年的病毒竟随之苏醒,悄然来到他们的身边。

“那时我偶尔会去浅水区,见过那艘将灾难运往大陆的渔船。”

鱼姥姥语速迟缓,仿若破损的老牌留声机,一字一句描述她亲眼所见的史实: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

比起汪洋大海,就更小了。

违法航行的远洋渔船里载着十多个血气方刚的人类男性,在海上日复一日的飘荡着,重复着机械化、单调无趣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们捕到一只深渊里的幼体海怪。

有关海怪的诞生,海洋里没有生物能说明白它们的来源。

它就是那样出现了,就是那样反常地徘徊在渔船周围。仿佛刻意要引起人类的注意,然后心满意足地被渔网捞起,滚了盐过了锅,名正言顺地进入其中六个船员的肚子。

两天后,厨师小杨开始头痛,自称眼前总有奇怪的花纹路晃来晃去。后经证实,他所看到的花纹正是格陵兰病毒在显微镜下的形状。

但在当时,船上资源有限,人手不足。船长正因为他们不服命令、瞒着他私底下开小灶而恼火。

“活该,让你他妈的吃吃吃,就知道吃,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敢吃!”

甩下这句赌气之言,丢去一瓶眼药水,船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要求小杨必须照常到岗,按时给所有人准备好午饭。

当天下午,小杨的嘴巴歪了,伴有四肢间歇性抽动的异常表现,他发现自己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夜里,小杨又一次找到船长,要求提早返航,遭到拒绝。

那会儿,谁都不知道本性老实、个子瘦小的小杨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莫须有的画面,耳边萦绕着船长的鄙夷斥责,整个夜里咳嗽不止、上吐下泻,呕吐物很不起眼地溅在其他船员的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