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深海(10)

姜意眠当然没有靠近他。

更不可能握他的手。

对她而言,无论经历多少个副本,认识多少人。真要问起心目中的危险排序,季子白必排第一。

原因无他。

季子白对男女老少皆能下手,说明他没有底线;

不但杀人,而且着多次分尸的行径,足以证明他对他人生命的蔑视,对杀戮的享受,已经无可救药。

况且相比霍不应的特殊时代背景、陆尧的机械改造前提、以及戚余臣被逼绝望才误杀陈谈。

季子白更像自发的、乐在其中地作恶。

像他这种人,仅仅出于无趣,就能把杀人当做一种打发时间的游戏。身在法制时代都不尊重同类的性命,如今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地保护自然呢?

她对此抱有怀疑,本能地起戒备。

而娜娜不清楚前因后果,光看季子白的长相,拿定一个主意:“该死的人类,害我到手的俘虏都没有掉!那就让他自己来当我的俘虏好了!”

说着,她便要游向礁石。

姜意眠伸手阻拦。同时,她们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娜娜,你又在胡闹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

活像老鼠见猫,娜娜一个激灵躲到她身旁。回头瞧见那条浅灰色的雄性人鱼,愁眉苦脸道:“麻烦,大麻烦,父亲怎么来了?我最怕他了!!不是说好成年就不需要他管吗?怎么还找到这里来啊!”

原来是娜娜的父亲。

姜意眠与来人(鱼)对上视线。对方语气不变:“你也跟我走。族长受伤了,正在到处找你。”

她眉心一跳:“严重吗?”

人鱼神色镇定:“活着。”

“……”

听起来相当不妙,有种危在旦夕的感觉。

一个是因为她才被海怪记仇的陆尧,一个是突然而是的危险人物。去留之间,姜意眠回头看了一眼。

浪潮拍打着沿岸。嶙峋的礁石边,季子白始终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没有变,表情却渐渐褪空。

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只是一双漆黑的眼里裹挟着浓烈的新鲜感、病态的占有欲、侵犯欲,或者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犹如无底漩涡,正深深凝视着她。

其他人类则一脸‘震惊!居然还有男人鱼!’、‘惊!继两条小人鱼之后,我竟在同一天有幸又看到一条大人鱼!’的表情,激动得交头接耳,眼冒金光。

“走吧。”她做下决定。

由娜娜的父亲带路,她们扑通一声扎进水里,越过浓稠的白雾,回归种族的领地。

这时,水下的冰柱已然消解,暗流与闪电皆数退去。一轮金黄色的太阳挂在高空,光线照射进蔚蓝的水面。动物们们悄悄从斑斓的珊瑚堆里探出脑袋,没有察觉危险,松了一口气,旋即大摇大摆地游出来,

海怪不复存在。

海水变得加倍清澈、温暖。

巨大的鲸鱼翻过水面,发出古老而悠长的低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验证:海变结束了,寒冬也到此为止。

春天来了。

*

“这次海变一共损失二十七条雄性人鱼,十八条雌性人鱼。多亏族长及时带领族群展开反击,事情没有严重到八百年前濒临灭族的程度。”

回去的路上,娜娜的父亲表示,陆尧付出最大努力驱逐海怪,可谓尽到族长的责任,理应受到尊重。

加之她们对娜娜出手相助,作为报答,他将在陆尧重伤恢复期间,负责提供他们日常所需的食物。此外还会组织其他人鱼轮流驻守附近,以免其他具有威胁的大型动物趁虚而入,对人鱼一族展开报复。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尧受伤也有自己的一份原因。姜意眠问:“陆尧伤得很重?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对方不答反问:“你应该知道,族长体内流淌着一半的海怪血液?那么你自己小心,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可以找我。”

姜意眠点头答应,一时之间并没有理解,‘陆尧是海怪混血’与‘她要小心’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难不成陆尧受伤之后性情大变?变成海怪?

应该不至于。

这样想着,进入洞穴,抬眼看到面色苍白、浑身是伤的陆尧,正双眼紧闭地躺在贝壳里。

鱼尾无力地垂挂在壳外,鳞片不知为何向外翻,如刀刃一般直立,露出底下淡青色、又混着常规肉粉的皮肤,像一块调色失败的颜料盘,或者炸毛的猫。

看起来确实很糟糕。

她还想走近看看,猝不及防,陆尧的触须仿佛受到惊扰的凶兽,‘嗖’一声窜到面前。

灰黑色的吸盘大大张开,覆盖着黏腻的分泌物。内里两排尖锐密集的勾针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只需一点点力,就能将她的肉皮撕烂。

“哈、哈、”

触须们发出古怪的、类似喘息的声响。

它们因陆尧的负伤而处于暴怒状态,本能地防备着外界,要对任何入侵者格杀勿论。

可是,这条人鱼的气味好熟悉,好喜欢。它们鬼使神差地,竟然不舍得伤害她,故而迟迟没有动作。

不过,一旦入侵者暴露前进的意图,它们又会迅速追上来,凶恶地‘怒吼’,绝不允许她靠近陆尧。

这种情况下,姜意眠只好屏息凝神,站着不动。

画面如同嘶嘶吐着舌头的毒蛇,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农民对峙。局势僵滞良久,后者忽然想起前者可能具有独立思维,试着与它们沟通:“不记得了吗?我认识你们,你们曾经送过我很多礼物。”

礼物,礼物。

触须面面相觑。

权把对方当做三四岁的小孩,姜意眠温声解释:“我一直住在这里。那个贝壳是我的,它也一直放在这里,你们还围着它跳过舞,想起来了吗?”

跳舞,跳舞。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它们迟疑好久,才慢慢、慢慢地收起尖刺,像认出主人的小动物一样,很讨好地卷住她的手指。

她也终于得以接近陆尧。

陆尧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数其中一条宽约两指、横跨腰侧的裂痕最为狰狞。绽开的皮肉被海水泡得花白,一截森森的骨头失去庇佑,彻底暴露在外。

姜意眠喊了他几次。

只有一次,他抬起薄薄的眼皮,上面一道浅淡的褶子,下面是空泛的眼珠,依稀映着她的眉眼。

下秒钟又疲惫地落下,彻底失去意识。

这样的陆尧根本无法进食,该怎么治伤呢?

姜意眠不了解海怪,只听说章鱼。

章鱼的话,受伤后失去变色的能力,会紧紧蜷缩、苍白又虚弱地躲进自认为最安全的巢穴中,进入节能状态,一天天安静地等待着断去的触角重生。

整个过程没有外力的帮忙,有且只有它自身的治愈力在发挥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