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笼中的鹦鹉(第2/3页)

可就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前所未有的危险感猛地炸开,使得姜意眠下意识退了两步。

——这就像误入老虎地盘的狐狸。

她第一次感到敌我的悬殊,竟本能地退回到安全线之外。

*

“不喜欢头盖就摘了。”

秦衍之的语调稀疏平常,姜意眠却没有动。

她没摸清他身上那种,浓烈到可以称之为诡谲的压迫力从何而来,不适合轻举妄动。

于是秦衍之又对下人们说:“既然太太怕生,去喊少爷们过来,让他们先敬茶。”

这话一出,四座俱惊。

还没拜过堂,便算没过门。

这年头老规矩不成了,敬茶少说得低个头,再恭敬些还要跪着。就是过了门的继太太,一辈子到头都未必能受到这份殊待。况且这位太太年岁那样小,没礼成,前头指不定还喊过人家几声哥哥,凭什么受这份尊敬呢?

奈何这是秦衍之的地方,没人胆大包天到驳他的面。

少许,小太太被搀着安安稳稳地坐下,一个个身姿挺拔的少爷们倒捧着上好的茶水过来了。

“母亲请用茶。”

这是大少爷,开头俩字咬得清晰标准。

二少爷嬉皮笑脸,一口洋话说得厉害,妈咪妈咪叫得让人心里发毛;三少爷前些年犯过糊涂,无望接班秦门,客客气气地喊夫人;四少爷、五少爷、六少爷……

心照不宣地跳过七少爷。

年少留洋的那位八少爷说是轮船迟了,还未到。

一场敬茶大戏徐徐落幕,在座看官别无他想,只想道一句:荒谬。

着实太荒谬。连姜意眠都被这一出整得措手不及,完全猜不着秦衍之在打什么算盘。

借机试探养子们的忠心?

趁着第七个养子不在,彻底将他摁死在儿子的位子上?

还是说秦先生老树开花,这回娶太太并非玩闹,而后真心实意打算生个大胖儿子接手家缠万贯?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只有秦衍之一人云淡风轻,问他的小太太:“可好些了?”

刘婆婆不动声色地掐姜意眠,姜意眠乖巧点头。

“那就拜堂。”

一声令下,前头折腾化作虚无。

傧相抹了抹额头,高声大喊:“一拜——天地——!”

秦衍之微微颔首。

姜意眠甫一低头,外头急急忙忙蹿进一个小厮,拉着大少爷说:“不好了,八少爷乘的那艘船有黑东西,整艘船的人都被扣在警察厅了!那边说打电话让先生亲自去赎人!”

声音有些大,‘黑东西’是行话,见不得人。

大少爷当即拉他到一旁:“你没告诉他,那是秦家的人?”

“可那人是新上任的警长,非说事关重大——”

“行了,我同你去。”

大少爷匆匆离去。

秦衍之从头到尾没有动过。

“继续。”他说。

傧相愣愣地收回目光,咽下口水,“二拜——高堂——!”

秦衍之无父无母,姜小姐亡父亡母,两人对着空空的座位摆设低一低头,外头再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

这人比前头那个还狼狈些,满脸灰,额角一个血窟窿。他记着秦四爷的规矩,纵是天大的事也不敢冒冒失失,便随手逮住厅内一个扮相体面的下人传话。

那下人吓得一跳,找二少爷说事。

二少爷眼珠一转,没像大少爷那样亲自出手,反而去找管家。

管家快步走到秦衍之身边。

姜意眠站得近,听清了,这条兜兜转转到耳边的消息是:九号仓库被炸,里头一批七日后要交的货全没了,当场死了四个值班的人,那位始终与他们不对付的新警长不知从何收买到到消息,正往那边赶。

秦衍之听完,屈起食指敲了敲台面,反应平淡得让人心惊。

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读傧相两腿打颤,硬着头皮问:“秦、秦先生……还、继续吗?”

良久无言。

*

这堂终究没有拜成。

刘婆婆恼得脸红脖子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急急送往医院抢救。

秦家一下少了两位大人物,惶惶人心之下,衬得姜意眠这位只差‘夫妻对拜’的小太太愈发尊贵起来,因此受到厨房好一顿满汉大全席的招待。饭后水果又多又甜,被褥铺得软软的,还有小婷给按摩小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还做起梦。

梦境相当混乱,似乎混淆着前身的记忆。

一会儿漫天鹅毛大雪,‘她’半截身体埋在雪里,一边呜呜地哭,一边拼命追着前头的人跑。可那人不闻不问,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她’跌在地上,才肯勉强回过头。

脸上蒙着一层水汽,朦朦胧胧看不清眉目,说出来的话儿却是三岁小孩都辨别出来的嫌恶。

“不要碰我。”他冷漠、傲慢说:“我没兴趣做你哥哥。”

光影一晃,舞池里,有人扶着吓破胆子的‘她’起来,低垂的面容沉静如水:“你本该离他远些。”

这是秦衍之,姜意眠认得出来。

“你可以留下来。”

秦衍之说话的时候更像一种施舍:“或陪他一起去北平。”

‘她’平生不曾出过秦宅,怯生生地选择前者。哪知前头那人又回来了。

单手扼住‘她’的咽喉,眼眸眯起。

“别让他碰你一根头发,不然我会杀了他,——还有你。”

“记住了么?”

‘她’连连点头。

有时‘她’觉着他想要‘她’的乖顺,态度会稍稍软化,用沾血的指尖怜惜地碰一碰‘她’;有时又觉着他无比排斥‘她’的乖顺,像是什么肮脏的、腥臭的东西,使他望而生厌。

譬如当下,‘她’抽噎着说:“我记住了。”

他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索然失味般挪开手。

随着一声轻嗤所落下的,无非又是那个字眼,——冒牌货。

为什么是冒牌货?谁才是正牌?

‘她’又一次不甘地哭着喊:“子白哥哥。”

对方连头都不回。

……

……子白。

……季子白。

……秦家第七个养子……把姜小姐带回秦家的人……季子白。

姜意眠豁然惊醒,满头大汗。

伏在床边的小婷哭得上气不接气:“小太太、呜呜,您、您可算醒了,火、到处都是火……”

秦宅深夜走水,前堂后院烧成一片。

湖心苑位置偏远,顾名思义被水包围,犹如水上囚笼,只建一条两人宽的小径与外界连接。

按理说这里不该烧的,但今日事事不按道理来。

外头庭院花草过多,周边地势一片湖水又太过平坦,大火烧得极盛,经风一吹好似火龙蹿起。

「别紧张。」

姜意眠头昏脑涨,分神摸摸小婷的头。

她不理解,哭得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