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盒子(8)
人们对待‘黑蛇’的态度,从新奇有趣到厌恶唾骂,只需要短短七天。
七天后,一位拄拐杖的老人秘密造访方块公司,在其地下研究室见到了传闻中黑蛇主人。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狭小窒闷的地下室里几乎没有光,据说是给实验体用的,比测试区的环境还要恶劣一些。正常情况下,连负责盯梢的人都不愿靠近。
不过这位来人衣着考究,缓缓俯身坐下,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嫌恶的神色,言行举止更是奇异地没有一丝压迫感。
他开门见山道:“裴一默已经彻底失控了。”
“最初它只是扰乱了开放网络的秩序,做一些儿童恶作剧级别的行为。比如篡改程序后台、对外泄露个人信息、擅自删除其他用户的系统备份文件等等。当时我们想到的应对方式是,要求所有人弃用被它感染过的计算机,严禁使用移动数据盘以防病毒进一步传播,并且快速重建一个安全的开放网络。”
“除此之外,我们还尝试过删掉它的源代码,销毁存有其复制本的计算机与数据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颓唐地叹出一口气,双手压在杖头上,神情沉重。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非法入侵进军事情报机关、国家金融及航空一类绝对封闭的内部网络。不但肆意窃取、篡改了有关资料,还曝光了无数机密要件,严重干扰到这些系统的正常运转,从而制造出一系列让人无法收场的军事、经济、政治多方动荡。”
“它就像远古时代的瘟疫,在网络上到处蔓延。这时有人提出,单凭人类的力量,除非下狠心毁掉所有科技品,否则几乎没有控制住它的可能。所以建议我们使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提出这个策略的人也是c6测试区的下位者,原是a级游戏研发师。”
——幽灵。
脑海划过这个代号,姜意眠安静听下去。
“据说他是最早意识到人工智能对公共网络危害性的人,两天前在全体研发小组的协助下,也成功培育出一个改良版的人工智能。我们将它命名为‘夏娃’,通过各种渠道、多方面地向它灌输人类社会的法律与道德,确保忠诚性后,一度希望它能打败或劝服裴一默。”
“没想到它反被裴一默同化了。”
“没有智慧的器械是任人操控的死物,有了智慧的器械却与人无异,学会了权力、利益的概念,自然会为自己谋取利益。”
“我们早该认识到这一点的。但是也许是骨子里的傲慢让我们觉得,人类永远是在生物链顶端屹立不倒的动物,被人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无论多么智能,总该被局限在‘人工’的定义下,理应听从‘主人’的命令。——结果证明我们错了。”
“一个裴一默已然闹得天翻地覆,没想到我们亲手又送去夏娃。”
“事到如今人类阵营实在是穷途末路了,我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出于个人意愿,想来寻求你的帮助。裴一默的创造者,你愿意给我们一些意见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安抚住它,让这个世界得以回归和平?”
老人生着一对深沉的黑色眼珠,蕴藏着古木般苍劲质朴的气息。
尽管没说身份来历,光看他的谈吐,他掌控的信息量,以及门外两个面容肃穆的保镖。
姜意眠直觉性猜到,这人十有八/九是一个地位不低的政客。
还是最擅长察言观色,运用话术的那种。
因此区别于他人黑蛇、病毒地叫,他选用‘裴一默’作称呼,方便达到快速拉近距离的目的。
“为什么拖到不能收场才来找我?”
她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裴一默只有可能听我的话。可是直到它攻破方块内部系统的那天,依然没有人肯给我说话的权利。”
他只是垂眸,唇角微微绽开一抹苦笑。
“现在放我出去也许还来得及。”
姜意眠道:“它应该还在找我。”
老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没法放你出去。”
“因为我是来自社会底层的残缺者,就算世界末日也不该由我登场充当英雄?”
她淡淡地挑起眉梢,不太理解这个世界对人类属性的执着。
好比前几天见过的那位代表,明明整家公司都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犹死抓着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不肯允许一个残缺的人僭越阶层。
“是这个理由,但也不全是。”
他沉下眼眸,眼角折出几道堪称慈祥的笑纹:“知道吗?其实我也是一名残缺者。”
“我记得很清楚,基因鉴定报告上说,我将来长成一个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的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六。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值,也是不合格的品质。按理来说我应该被打上残缺者的标签,一生不得承担重要的职责。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走上政治道路吗?”
姜意眠没有接话。
于是他顿了顿,继续道:“是因为那个给我做坚定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为了掩盖我真实的基因报告,我的母亲不惜毁掉所有库存信息,费心费力地伪造出新的资料。以至于那一批接受鉴定的婴孩,上位者、下位者与残缺者以完全混淆的形式,流入了社会之中。代价则是我的父母因‘妨碍公共秩序,扰乱社会安定’双双被降为实验体。”
“这个秘密一直到半年前才被揭发,而我的父母早在三十年前死在手术台上。”
“你要知道,有些消息只是暂时没有流向社会下层而已,不代表没有人蠢蠢欲动,想找机会在公众面前暴露它。恰好眼下横空出世一个人工智能,它能轻松摧毁掉我们引以为傲的科技效率时代,偏偏它还只听从一个残缺者的指令。我想,你应该能想象,这背后可能引发的社会问题。”
——阶级内乱。
她确实能够想象。
骤然得知当前社会中,上位者不一定是上位者,下位者不一定是下位者。即基因划定阶层的标准不一定可靠,长期受到压迫的底层人民必然爆发怨言。
倘若这时再来一个能操控人工智能、得到话语权的残缺者,底层看到翻身的希望,那么一场阶级斗争在所难免。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在大众面前,你的人身安全也会成为一个问题。”
老人徐徐补充道。
对残缺者而言,姜意眠会变成一个符号,裴一默是一把利剑;
对上位者而言,姜意眠会变成眼中钉,拦路虎,除之而后快。
介时她怎么想,怎么做不重要,因为她的存在本身便引起了矛盾,注定夹在两股势力之间。
宁可让无主的人工智能到处作乱,也不准一个低微具体的残缺者威胁到地位,这是上位者普遍们的想法。而这个坐在她面前的老人则说:“我们没有办法同时承受两起战争。”